老黃住在鐵鋪巷裏,這巷子不寬,較深,過去有趙家的鐵鋪,到了******年代,鐵鋪撤了,人們還是記得鐵鋪的事,便都叫它鐵鋪巷。在小小縣城裏,還算有名的巷子。
老黃是個寫文章的人,有些知名度,為小巷也添了彩。這巷子很幽靜,一棵銀杏樹很古老了,正長在老黃家門前,算個景點,太陽從巷子口那兒照過來,那滿樹的黃葉,有如金片,呈一幅典型的秋色圖,給人帶來厚重感和富貴氣象。平時,巷子裏的人坐在樹下納涼,可閑聊話,可擺古經,應該說是件舒服的事。
不少時候,喜鵲落在樹上,閃動著尾巴喳喳叫,老黃愛抓新聞點子,立馬寫一篇《喜鵲鬧秋》,送到報社就發了,最多三五塊錢稿費,老黃不嫌少,都存下了。老黃是秋天出生的,這是好季節,他喜歡秋景秋色秋風秋韻,農民收成,也在秋天。他經常為農民寫稿,誰惹了農民,坑了農民,就寫一篇,在報紙上發百十來字,也有威力。多少年來,老黃都嫉惡如仇,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當然,老黃寫稿,也講麵情,對於有的人做了壞事,他也有沒寫的時候。比如說,巷口上的趙老二,開了一個店,賣化肥,賣雜貨。有一日,老黃接到一個匿密電話,舉報老二賣假化肥,請他捅捅路子。當即老黃去了,開門見山一問,老二說:這是誰見我掙錢眼紅,我這化肥別說能摧長莊稼,就是人吃了也沒事。老二言罷,指指自己兩歲多的兒子,笑著說:那次他當白糖,吃了一把,大哥給他打了一針,屁事沒有。你要不信,我吃給你看,說著,真地抓了一把往嘴裏喂,老黃擋了。
老黃說:人做事,要公平,要講個道德,這樣就不欺人,不欺世,生意才會長久。
老二連連點頭,說:黃哥說得對,我就是這樣做的,一輩子不賺黑心錢。
老黃花甲已過,到了人老珠黃的年歲,原來,幾乎天天在外麵找素材,後來,雙腿好像沒有力氣了,一動就冒汗,路走多了頭暈。近來,老伴逼他吃藥,就不讓出去,他就在銀杏樹下坐,戴著一副老花眼鏡,把每天的報紙細密密看。老伴一生賢良,將他伺侯得好,見他在樹下一坐,就給他送上茶水。老伴說他:我真想不透,小時家窮,又兵荒馬亂,將將就就讀了兩年書,偏偏會寫文章,幹文事,吃文飯,天生是個文曲星。
老黃聽老伴這麼說,心裏無比高興,遂謙虛地說:幹這事確實不容易,但也辛苦,一年四季不歸家,天生是個奔波命,處處都在得罪人,到了鄉村,有人故意讓狗咬我。
老伴說:我知道,這一輩子吃了不少虧,以後,你就不要再寫了,常年在外,飽一頓饑一頓,現在這胃病,就是自己整出來的。女兒出嫁了,家裏就我們兩張嘴吃飯,不掙那點稿費也得過。
老黃說:也不全是為了掙稿費,有些事情讓人氣,不寫出來心裏不安穩,這點你體會不到。
老伴跟他,百依百順,怎麼體會不到呢,知道他同情老百姓,喜歡幹點曝光的事。每次,老伴見他得罪人,總是製止,說他不犯著這樣做,人活在世上,早不見晚見,天天讓人家翻白眼,吐唾沫,讓狗咬,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老黃說,如果都像你這樣,世上都成壞人了,你想想,人要沒個監督,很多人都幹壞事。
老伴說,人家做了壞事,也沒傷到你頭上,用不著你來當這個二百五。
老兩口沒事時,就愛說這些,純粹叨閑話。不管老伴怎麼說,老黃仍是我行我素,癡心不變,天馬行空,獨往獨來。時間長了,老黃幹了不少大事,揭露了不少醜事,在社會上有了知名度,遠遠近近的人,都知道他的諢名叫啄木鳥,遇到委屈的事,大都來找他抱不平。四年前的一個春季,城西的黑山鄉,發生了一次幹部欺壓百姓的事。一個寡婦,養著一個讀書的兒子,家裏很困難,這鄉幹部領著兩個人,去她家收提留。寡婦笑臉相迎,幾乎哀求著說:領導,現在我拿不出來,晚點一定送去。鄉幹部不同意,說張三李四都這樣講,豈不讓鄉村領導餓肚子,喝西北風,還搞什麼革命,還搞什麼現代化?寡婦望望鄉幹部,說了一句刺人的話:你們搞革命,搞現代化,也不能讓我和兒子餓死呀。鄉幹部聽這話覺得刺耳,就耍硬的,動手在家搶東西,寡婦反抗,正中了鄉幹部下懷,將她捆了起來,押到了鄉政府,關在柴火棚裏。後來,炊事員去抱柴火,見棚裏有女人,便來了性情,按著寡婦強奸了。這事不是小事,鄉裏怕敞出去,帶來不好影響,就壓了風。寡婦的兒子很惱怒,得知老黃是啄木鳥,從黑山跑進城,找到他,請他寫篇揭露文章,把鄉村幹部撤了一批,炊事員也進了大牢。老黃因這件事,也出了大名,受到黑山人刮目相看,說他心善,比鄉上的記者好,比縣上的記者更好,大家聯合做了一麵旗,上書寫了四個字:正義記者。這麵旗是一夥人敲鑼打鼓送到老黃家的,老黃老伴一見,有些感動,以後就沒有再製止老黃寫稿,說鄉下人可憐,是該說說公道話。老伴把那麵旗,掛在堂屋正中,成了家中榮耀。
而黑山那個寡婦,很是感激老黃,念他積了陰德,壯了人格,心裏一直將他裝著。後來,老黃聽說黑山很窮,很多小孩都無錢上學,又專程去采訪了一次,呼籲社會給予支持。寡婦見了老黃,好說歹說,一定要留他在家吃飯,老黃推辭不掉,隻得吃了。飯畢,寡婦把兒子打發出去,就用多情的眉眼,把老黃久久看了一陣,誇他是天下好人,話說得直,想以身相報。老黃一聽這話,嚇得哆嗦起來,活了幾十歲,不曾經曆過風流韻事,壓根兒沒想偷吃禁果,陡地經曆這種場麵,心中自然與鼓一樣敲擊,當即站起身,又擺頭,又搖手,一時間亂了方寸,好像禍事降臨,馬上要被人當做人質似的,退著往門外走,嘴裏念經一般說,謝謝你的好意,今天咋說我也不能,寡婦門前是非多,這醜事是萬萬幹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