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秋歌(3)(1 / 3)

我一聽,覺得很有意思,家鄉就這麼一個小山村,卻有無限多的內容,無限多的樂趣。雖然貧窮,但村裏人自己構築了一個彩色世界,比城裏人過得豐富。飯一吃罷,我就來到賽歌堂,見門柱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黑山民歌村五個大字,賽歌堂裏麵,亮著幾盞明燈,燈下坐了很多人,曉翠早已幫我把凳子準備好,大家見了我,非常客氣,都笑臉對我,有人喚鬆子,有人喚秀才,言語中流露出誇獎,也充滿了欽佩,都說我騰飛了,成了黑山的鳳凰。其實,我心中慚愧,去城裏兩個多月,日子到底過得怎樣,我不想告訴大家,他們恭喜,他們祝賀,讓我顏麵上有光,內心卻有一種沉重。到了城裏,舅舅指示文化館長,給我安排了一間單人宿舍,下了班,需要穿街過巷走很久才到。宿舍隔壁,住著一戶人家,男主人是個殺豬佬形象,很倔,出出進進眼睛不望人,我望他笑,他就是見到也沒反應;女主人長得不錯,但臉上也缺表情,嘴唇發烏,她經常見到我,可從來沒有和我主動打過招呼,那樣子,好像我借了她家東西不給。樓道裏,來來往往的人,也不講究衛生,果皮和紙屑,總愛順手扔,這麵目冷酷的女主人掃地時,就將渣子掃到我門邊,估計懷疑是我扔的。對這種做法我反感,心裏說,你願掃就掃吧,隻要我能出進就行了,你總堵不了我的門。然而,渣子一多,就遭女主人指責,她乘我下班時,專門等在門口罵:對那些髒人,變豬就莫和他同槽,我估計有的人眼睛長在女人胯裏去了,被小褲衩擋著,門上的渣子,他肯定看不見的。她這麼罵,讓人不是滋味,覺得跟這樣的人住在一起,真是多災多難。有一天,我實在聽得刺耳,就把渣子掃了。可是,這女人還是罵:我當那雙眼睛瞎了呢,看來還沒瞎,知道掃一掃。這種不友好的人,在黑山見不到,在別處我也從來沒領教過,雖然住的是自己的單身宿舍,可總感到四周充滿險惡,心情好不起來。這些事,隻有我自己清楚,黑山人一概不知,他們把城裏視為天堂,好像我這兩個多月被福水泡著,天天享福。

賽歌堂裏,靠東邊那方,過去多是吳家三伯坐,他是黑山的歌王,大家都尊重,所以他坐的地方,就成了賽歌堂的上座。可是,吳家三伯今晚卻沒在東邊坐,而是坐在側邊,上座空著等我,我一進去,曉翠就讓我坐。我推辭,說自己又不是歌王,坐那主位不好意思。

吳家三伯說:鬆子,客氣啥呢?你是黑山的人物,靠筆杆子打進城了,我們雖說多唱幾首歌,能和你比嗎?坐吧坐吧,客氣啥呢?

四嬸坐在對麵,把手揮揮說:張鬆,你就坐吧,黑山能上電視,是你的功勞。

曉翠望著我點點頭,說:是的,你是作家,大家讓你坐,你就坐吧,再好好寫幾篇小說,給黑山多掙點榮譽回來,爭取省裏記者也來采訪我們。

沒有辦法,我隻得過去,在主座上坐了,看看大家,我有些不自在,身上好像在出汗。

這時,父親和母親也來了,見大家寵我,他們很驕傲,但表麵仍謙虛地說:鬆子,那位子是吳家三伯坐的,你又不會唱,坐在那裏不合適吧。

吳家三伯說:鬆子,今天大家都想你坐這兒,你不要動,我看到底合適不合適?

賽歌堂裏一片笑聲。

曉翠顯然是今天的組織者,她開始說話了:今天人來得很多,都高興,張鬆回來了,我們都好好唱唱,他再多寫幾篇,把我們寫到小說裏去,把歌子寫到小說裏去,把黑山寫到小說裏去,讓省裏電視來拍我們,讓中央電視來拍我們,讓城裏人來聽我們的歌,讓外國人來聽我們的歌。

曉翠言罷,賽歌堂裏一片掌聲,我看得出來,大家臉上都掛著興奮。

突然,外麵進來了一個杵拐杖的人,我一看,這人臉上全是疤,長著一副陋像,那樣子很有點可怕。我悄悄問曉翠,來者是誰,她介紹說,這人是護林員老陳,我離開黑山的第二天,山下失火了,老陳怕火燒到山上去,一人撲打,結果臉燒壞了,手燒殘了。聽這麼一說,我連忙站起身給老陳讓位,可四嬸比我速度快,早已扶著老陳坐到她的位子上了。

老陳說:聽說鬆子回來了,我也來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