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夏見汪明根這樣,也有點不高興,沒再說啥,走了。我清楚,吹嗩呐上了癮,好比寫小說的,抽鴉片的,嫖女人的,不好控製自己。但是,李局長不讓吹,大家也都嫌煩,就不吹唄。然而,汪明根忍不住,憋悶了,更想吹。夜裏,在自己寢室裏,用勁繼續吹。
次日,文化館開職工會,小陳宣布,汪明根不再是專業嗩呐人員,工作調到裱糊室,做老裱糊匠的徒弟。汪明根說,我當初在文化站,是你們抽調我到文化館的,現在我的敬業精神,難道成了你們厭惡的東西?幹啥都行,我就不搞裱糊,這不是我幹的事。小陳說,李局長也有話,工作不聽安排,是要處理的。汪明根強性子上來,賭氣說,願咋辦就咋辦吧。
汪明根一連睡了兩天,文化館也確實安靜了很多。那天,葉靈芝來叫我,說讓我勸勸汪明根,天地這麼寬,哪條道都能走,為啥偏要幹惹人心煩的事。我去一說,汪明根說,啥都可以,嗩呐不吹不行。書平,我參加工作到鄉文化站,啥藝未學,就學這點藝,這樣剝奪了,豈不要人命?為了勸好他,我去買了一瓶酒,讓妻炒了兩個菜,送到汪明根屋裏,喊來老夏,一同喝酒,一同勸說,一同澆愁。汪明根說,感謝你們一片好意,我現在有個想法,繼續回到鄉下文化站,那兒閉塞,山壑曠野,我落個隨意,吹破嗓子,也沒人管我。
葉靈芝也炒了兩盤菜,然後煮麵條。煮好,就端起來,放門邊涼著。這時鳴鳴放學,進屋就找我問作業題,妻說我在汪明根家,鳴鳴便來找我。正要叫我,突然一腳踩進了麵條中,燙得一聲慘叫。我扔了筷子,一個踉蹌撲過去,葉靈芝搶了先,早已慌得脫去了鳴鳴的襪子,腳上嫩皮,連同襪子一同脫掉,呈現在我眼下的,是一個小小的紅腳。老夏放下酒杯,拎來一桶涼水,將鳴鳴的腳,放了進去。葉靈芝呆愣著,慌得臉膛通紅,說,這咋得了,我把鳴鳴害了。汪明根拱著鼻翼,凶凶地看著葉靈芝,揮動了拳,在她背上打了一拳,去你娘的,鋼筋鍋有開水,能放在門邊嗎?葉靈芝眼淚流了出來,說自己錯了,沒長腦殼,不停地道歉。妻從家裏趕來,看到鳴鳴脫皮的腳,哇地哭了,罵我,喝啥馬尿,把我娃燙成這樣了,你還木頭一樣站著幹啥?遂抱著鳴鳴,就往醫院跑。我們全跟上去,是汪明根接過孩子,放步向醫院跑去。葉靈芝摸摸兜,掏出幾張一元的票子,又返回去,在家拿錢。
待鳴鳴打針後,傷口包紮好,葉靈芝來了,一共湊了二十四元錢,要去付藥費。我堅決不要。妻不作聲。汪明根和葉靈芝固執地把錢塞進我兜。我強行退回去,葉靈芝卻又推過來。老夏見這樣,對我說,收下吧。錢雖收下,心中委實不安。
這天夜裏,我和妻輪流著護理孩子,擒著小腿,不讓脫皮的腳與床接觸。半夜下來,我和妻都堅持不了,次日,上班打盹,身軟如泥。
次日晚上,汪明根和葉靈芝非要護理,兩口子輪流端著小腿,通宵不眠。第二夜,第三夜,汪明根抵不住了,葉靈芝卻要堅持。我說,這樣熬下去,把身體搞壞了。葉靈芝說,我不上班,熬夜沒事。我心裏明白,她在懺悔,在立功贖罪。而妻有點不近人情,說,是她燙了我孩子,護理幾晚上,是應該的事。我很火,說妻心毒。妻說,照護一下算啥,按理說,我還要找她算賬哩。
其實,汪明根和葉靈芝內疚得不行,一天來看幾次,汪明根向老夏借了五十元錢送我。我反感,說,咋能讓你們付錢呢?我把錢扔在地上。汪明根背了我,又將錢送給妻,到底婆娘心腸,她收了。晚上,我責備妻,她照樣來火,聲音很高,說,兩次給了七十多塊錢,就能治好孩子的傷?我花的藥費應該全部由他們付。這話,被葉靈芝聽到了,次日她對我說,劉老師,你不要同情我們沒錢花,這錢應該付的,我們一定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