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也喝得恍惚起來,汪明根的傷心,也勾起他的心酸,說,我從小就是個遭孽的人,現在,沒穿過一件好衣服,年節買衣服,也是人家的處理品。老婆在家,沒錢用時,發了我不少脾氣,啥辦法,隻有忍。文革時,天天幫人家編罵人的順口溜,時間一長,我啥都不會了,就編這些沒用的東西,沒職沒錢也沒權,不說人家瞧不起我,就是我自己,也一樣瞧不起,想起來,和你汪明根一樣悲涼。
小陳說,老夏你沒必要怨自己,幹這一行,也能混飯吃,日子苦點,也能將就,我明白。然後,目光轉向汪明根,說,要說職業,我明說,吹嗩呐不高貴,吹煩了人心,吹斷了自個前程,今天我不瞞著,說,李局長的意思,今後要取消吹嗩呐這行。汪明根一下愣住了,一雙發紅的眼睛放出凶光,說,你是館長,覺得不要這個行當行麼?小陳,作為文化館,這藝肯定少不了,隻是局長說了,我敢違抗?汪明根重重地喘了兩口氣,憑著醉意,指著小陳,你真是兔子膽,老鼠身,麻雀心,這館長還當個****?
我見小陳臉上不高興,便打圓場,讓老夏和汪明根回去休息,自己又送小陳下樓,說,嗩呐是一門藝術,取消不得的。小陳說,這還得聽李局長的。我明白,汪明根的話也刺了他。
從樓下返回來時,妻和葉靈芝正在吃剩菜剩飯。我走到裏屋,看《北方文學》的發稿通知,看獎金彙款單,心裏高興得很。這時,葉靈芝和妻已吃畢飯,又忙著收拾。突然,聽到汪明根在寢室吹起了嗩呐,震得我兩耳發麻。葉靈芝說,他喝醉了,真煩。不讓吹,就不吹了唄,還這樣幹啥?便回家,製止不再吹。汪明根說,他姓陳的怕姓李的,我姓汪的不怕他姓李的,越不讓吹,我越要吹。明天等他上班了,我站在樓道口吹,看他把我咋樣。
果然,次日上午,大家剛上班不久,汪明根就敞開了性兒,站在樓道口,鼓足勁大吹起來。我心裏有點不安,恐他挨批評,便走過去,勸他說,鬥啥勁呢?胳膊強不過大腿,雞蛋碰不贏石頭,要吹,在屋裏吹,總能控製一下聲音。老夏也出來,讓他不吹。汪明根說,我越想越氣,昨夜一頓酒,把我喝明白過來了,我****的事,憑啥要遭他李局長的責難。
正說著氣話,聽得樓下有吼聲,是李局長的聲音,說,這到底是人結婚,還是死了人,吹啥呢吹?遂大聲喚小陳,讓他上樓來製止這種不文明的作法。馬上,小陳就來了,劈著蓋腦大罵起來,汪明根,你還要臉嗎?我天天都在製止你,為啥還這樣呢?還想在這兒工作嗎?我見小陳在動真格的吵人,心想,應該是汪明根的不對。汪明根說,世上隻要把嗩呐取消,我就不吹了,隻要還有嗩呐這行當,誰也阻止不了我。小陳說,從今天起,文化館取消嗩呐這一行。說罷,下了樓。我和老夏推汪明根進屋,說,不要鬥勁,這樣不好。汪明根一下將嗩呐扔到床上,說,真******糙蛋。葉靈芝說,以後再吹,你就到樓頂上吹,聲音敞了,下麵聽不到。汪明根仍固執,說,我想在哪兒吹就在哪兒吹,誰也莫想來安排我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