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縣人都說,文化館裏,有三個奇才。哪三個?都清楚。一個是老夏,會編快板,出口押韻;一個是我,會寫小說,雞毛蒜皮編成文章,發了掙稿費;再就是汪明根,會吹嗩呐,吹《逼婚》讓人動情,連他自己也落淚。我向人解釋,說自己算不得奇才,地區文聯的歐陽文才是寫家,編傳奇故事,能讓人離地萬丈,上天比武,飛刀擲出,雷鳴電閃。要說奇才,應該是汪明根。他曾經吹一曲《十輩古》,在地區裏獲嗩呐第一名,獎金一百元,還有證書。從此,他得到鼓勵,更加用功,每天都要吹,不吹不安穩,嗩呐癮很足。
吹嗩呐是熱鬧的事業,不比我們寫文章,求寂靜。他隻要一吹,整棟樓都歡樂了。文化館在文化局一棟樓,共七層。下三層辦公,上四層住人。單位裏,就是我們三位奇才沒官職,文化局長老李說,嗩呐一吹,真讓人心煩。就吩咐館長小陳,把我們三位奇才安排到七樓住,安靜也好,吵鬧也好,讓我們攪合去。這樣,我們三人就住上了頂層,成了鄰居。
七樓,有一排倉庫,單位幾十年的舊貨,全集中在上麵,還有個人的舊家具,也堆在走道的一邊,上麵雖寬,卻沒了利用的空間。總共隻有四間空屋,分配時,我占了優勢,因舅舅是宣傳部副部長,大家不好得罪我,自然,我占兩間屋。老夏和汪明根,各占一間。不過,平素沒矛盾,我多一間屋,都忍得下去。做飯,在走道裏,菜味和油煙,都可品嚐得到。老夏是單職工,老婆在鄉下,離城遠,在單位,他自個兒很會調劑生活,每頓炒一個菜,馬上關門閉戶,獨個在裏麵,吃菜品酒。他有酒癮,經常請鄉文化站人灌酒,鄉下酒雜,苞穀、紅薯、柿子、薺麥,都可做酒,便宜。一次灌十斤,平素定量喝,用墨水瓶量,每頓一瓶。老婆來了,或是寫了好的曲藝段子,高興,就超量喝。他嗜酒如命,惜酒如錢, 一般舍不得請人喝酒。我能理解。文化單位窮,文化人也窮,酒是錢灌的,喝他的酒,也就要了他的錢,心疼。
汪明根也愛喝酒,吹嗩呐如殺豬,靠中氣,屠戶都喝酒,吹嗩呐的不喝酒的少。汪明根老婆也是鄉下的。那年下鄉演出,住在農戶家,見了這女子漂亮,就專門一人給她吹嗩呐聽,鄉村人,平時寂寞,隻要熱鬧事,啥都有興趣。一曲吹完,問她,好聽麼?女子高興,臉一紅,一側身,說好聽。汪明根說,要是喜歡聽嗩呐,跟我進城去,天天聽,行不行?女子有些臊,走了。這晚,有月亮,汪明根約女子在河柳邊玩,說城裏事,說城裏人,也吹了自己的能耐。女子有了好感之後,汪明根放肆起來,摸她。竟不讓,鄉下女子封建,起身走。這時,就有一雙手擒了她,耕耘了。當晚,汪明根求館長小陳,做了媒人,先斬後奏,木已成舟。這女子名叫葉靈芝,樸實厚道,也很是賢慧,把汪明根侍候得很好。汪明根有時開玩笑說,靈芝,那回在河柳下我幹對了。媳婦打他,臉紅。日子過得和氣,但空。葉靈芝沒工作,靠一個人的低工資,自然不如老夏。老夏婆娘在鄉下,可種地,可喂豬,老夏的工資,大半可自己支配的。汪明根不行,沒有支配權,想喝酒,忍著點。那次,他開了玩笑,見老夏上廁所,馬上閃進老夏屋裏,端起墨水瓶的酒,一口飲了,將裏麵裝點水,到下頓吃飯,老夏才發現,沒作聲,隻是臉上陰暗了兩天,就罷了。以後,有了習慣,隻要出門,隨手鎖門。不過,這習慣好,走道裏,做飯油煙重,常閉門窗,衛生。
葉靈芝見老夏門窗不開,又見他陰鬱幾天,覺得是自己惹了老夏,在他們門口做飯,煙子向家裏飄逸,他嫌煩。再炒菜,將那蜂窩煤爐子,拎到裏邊,在小屋裏炒。老夏對我說,書平,小葉這幾天咋了,為啥不在道子做飯,要放屋裏,是你說了啥,不讓在外邊?我說,沒呀,小屋裏擺得倉庫一樣,咋能放裏邊做飯?老夏馬上過去,敲開汪明根門,對葉靈芝說,外邊是做飯的地方,放裏邊幹啥呢,怕我們吃了你家好菜?葉靈芝說,怕煙子熏了你們。老夏覺得感動,親自為葉靈芝拎出煤爐,放在自個兒門口,說,就在這裏做吧,隔書平家遠點可以,離我這近點沒事。老夏這樣,我和妻都感動,對葉靈芝說,煤爐移過來點,沒事的。妻親自幫她移過來兩米多。葉靈芝很感激老夏和我家的寬容,每當吵辣椒時,隻要聽到我們咳,悄悄的,煤爐就拎進屋,自個兒嗆得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