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旁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瘦黑而疲倦,女的黑胖而活潑,兩人都與娘搭了腔,男女的臉都很慈善。
胖女人說,到廣州,走親戚?
娘說不是,找女兒。
胖女人說,女兒去廣州幹啥?
娘說,打工,半年沒消息,我和兒子去找。
胖女人望望小海,又問娘,你男的沒跟在一塊?
娘說他早死了,又傷心傷意地哭。
那瘦黑的男人擺擺頭,長歎一聲說,唉!有啥辦法呢,世上總是有這麼多可憐人,俗話說,屋漏偏遭連陰雨,船破又遇打頭風,見你這個樣子,總還得要幫幫呀。我們也正好去廣州,那就跟我們一塊吧,一路有個照應。遂對胖女人說,同情一下這娘倆,給他們拿點零花錢吧。
胖女人顯然是個慷慨人,手立馬伸進兜,掏了一張五十元的票子,遞給娘。周圍看到的人,全都給了好評,說如今這世道,還是有好人存在。
娘是心軟人,遇這情景,視瘦男人和胖女人恩重如山,站了起來,拉著小海,讓快快磕頭謝他們。小海自然也感動,聽娘的,真地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頭,額頭上粘了灰。是胖女人將小海拉起來的。
瘦男人去買了車票,四人一同上車。車上很亂,很擠,打工的人多,把空間幾乎占完,他們來自偏遠山鄉,不同機關人,說話都粗糙,在走道上推推搡搡,搶位也不講規矩,動口吵架似的,他們嗓門大,人多,誰也不敢惹,這樣一來,座位全亂了。瘦男人和胖女人有經驗,上了車,首先一條,搶占自己位子。娘和小海,被人推到一邊,擠得不能動彈,著急沒用。待車發動時,瘦男人才找過來,幫他們找到座號,但是,兩個男人威武地坐著,怎樣說,人家不理,更不願讓,沒辦法。
瘦男人將小海和娘領去,自己讓了座位,立在一旁,讓他們擠著坐。娘麵對這,有點受寵若驚,那張黑黃的臉,一直保持著感激的笑容。小海呢,也學娘,兩手夾在腿間,坐姿很拘束,盡量不把身子挨著胖女人,緊緊擠著娘。胖女人說,沒事的,三人坐可以,別擠你娘。小海還是那樣坐著,沒動。
瘦男人問娘,你們是那裏人?
娘說,黑山人。
瘦男人說,黑山?你們認得張毛頭吧?
娘一下激悅起來,你認得張毛頭?我女兒就是他領走的,你們看到了?
瘦男人馬上搖搖頭說,這事不知道。我去年也在這裏坐車,等車時閑談,他說他是黑山人,叫張毛頭,在廣州做生意,我才認識他的。
胖女人接話說,天南海北人多,這樣的人不怎麼樣,一輩子不見麵也行。
娘想著女兒,想著張毛頭,心中不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走道裏,有飯車過來,胖女人不再談這事了,說,到了吃飯的時候,讓瘦男人買飯。娘不好意思,說不吃,肚子不餓。話這麼說,其實,娘和小海都餓了。胖女人笑笑,說不要客氣,既然幫人就幫到底,這是個小事。瘦男人讓服務員拿了四盒飯,娘搶著付錢,胖女人用手擋開了,不讓娘付。娘邊吃邊說,這咋要得?真的讓我們不好意思。瘦男人和胖女人說,這點小事,用不著客氣。
吃罷飯,瘦男人對娘說,我們還有點事,在前麵下車,你們也一塊下去,等把事辦完,我們一同去廣州,耽誤不了多久,放心,你們娘倆是遭孽人,我們會幫忙的。
娘更是不好意思,說這樣麻煩人,實在要不得,便又擺頭,又搖手,連續說不。
胖女人說,客氣啥呢?人唄,誰沒個困難的時候,哪天我們有個大災小難,不照樣希望別人搭救,人幫人,這也是社會提倡的事。
於是,車一到點,四人都下了。車站人很多,大呼小叫的,逼著買東西,強蠻地拉著住宿,熱情得讓人感動。娘和小海寸步不離,緊貼著瘦男人和胖女人,從火車站出口,攔了一輛中巴,就上車開出了城。這洛陽不比黑山,望遠看,沒山,全是平地,一馬平川,車子先走水泥路,後來,樓房少了,水泥路就不再有,行沙土路,彎彎拐拐走了三個多小時,車子就到了一個村莊。瘦男人頭裏走,領著穿過一片菜地,就到了一戶人家。房子後麵,有幾株樹,還有幾叢水竹,像個殷實人家。房前呢,是一個窄小的土場,有兩隻雞在遊蕩。簷下,臥著一隻黑狗,見有人來,立馬站起,現出凶像,喉管裏先是低低的長音,繼而,猛地咧嘴叫開了,用驚人的膽量向前衝。瘦男人站住,對著屋大聲喊,老林,把狗趕一下。音落,屋裏就出來一個男人,顯然就是老林,細高個頭,腰有點躬,定定地看了個仔細,突然現出驚喜,說,是王老板?遂又從瘦男人那兒向後看,目光停留在娘的身上,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激動,說,可是稀客!然後,把狗踢了一腳,汪地一聲,黑狗又回到簷下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