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娘兒倆(1)(1 / 3)

從春到秋,女兒小芳從黑山走出去,已有半年多時間了,卻沒有半點音訊。時間好漫長,娘望眼欲穿,晝夜在家等待,然而,就是不見女兒的影子。丈夫是個短命的人,幾年前就撇下她和兩個孩子,自己撒手西去了。女兒小芳才十六歲,外出自個去謀生;兒子小海,不足十歲,還在小學念書。如今,女兒外出了,家中有什麼事,娘就將小海作為知音,有甚就說甚。

小海雖然年幼,卻不如此無知,見娘終日心神不寧,眉也難得伸展,也便跟著焦急,放了學,別家娃野野地去外邊玩耍,他呢,幫著娘在外撿菜葉,打豬草,幹些能幹的事。每頓吃飯,娘看著豬草般的菜,問他,好吃麼?他總是爽利地點點頭,說好吃。娘的那顆衰老的心,就不免酸酸的。日子艱難,姐又出去了,隻有他做娘的左右臂膀,應該對娘知冷知熱,飯菜好吃不好吃,不是娘的錯,娘都盡力了。窮家孩娃,雖讀了三年書,這道理他懂。

田地裏的穀麥都收了,鍋裏天天有糧煮,但是,娘常常哭,想著尚未長成壯年的姐。太陽月亮複出複落,娘都等著姐的信,可老不見有紙片飛來;等姐回來,總又等不到這一天。黑山離城遙遠,信件是不是在路途丟了,也說不準,村裏人也都這麼猜,說信八成是丟了。不少時候,娘立在房頭那兒,向黑山那邊的天際眺望,久久地才收回目光,又朝山下的小路看,都沒有姐的影子,便留下一眼潮濕。娘這樣,小海知娘心,更知娘情,幾乎每次都是小海拽娘回家的。小小年紀,又能對娘有哪一點勸說?

那天,小海對娘說,媽,我們去找姐吧。

娘看著小海瘦小的臉,說,你要讀書。

小海說,免得你急,找回姐,我再讀書。

娘的心思,與小海一樣,想了想,就答應了,次日娘就決定去找姐。

這半年來,娘常常後悔,說鬼摸昏了頭,不該讓姐走。但是,也不能全怪娘,一半怪姐自己,也怪鄰村的張毛頭。姐走時,天下著桃花雪,地上一片潔白,看那征兆,不像慘景,隻是天格外的冷,姐哆嗦著從外進來,身後跟著張毛頭,姐進門後立在門檻邊,拍拍頭上的積雪,對娘喜悅地說,媽,說個好消息給你,你猜。娘猜不著,但知道不會是壞消息,就把姐的臉看著。姐便等耐不住,先回頭把張毛頭看一眼,說了消息,張大哥幫我在外找個事幹,高興不高興?

娘說,幹啥?

姐說,打工。

娘說,一個月多少錢?

張毛頭向前跨一步,接話說,每月300塊,幹得好,還要加。

娘聽說每月300元,有不小的驚訝,窮家小戶,別說300元,就是30 元也惹眼。村裏人好像也提到過,說張毛頭是個人物,在外路寬,經常幫黑山的人找工作。當即,娘答應了,爽爽快快讓姐去,並囑咐說,要好好幹,爭取每月再加錢。

姐甜脒脒笑,點著頭說是的。

娘誇張毛頭,你是個心腸好的人,幫人做了好多好事,日後有好前景。

張毛頭說,我是黑山人,能看著家鄉一直窮下去嗎?

聽這話,娘高興,姐高興,小海年幼,同樣知道這是賜恩。

娘問張毛頭,在哪個地方打工?

張毛頭說,在廣州。

娘對姐說,去了寫信回來,別忘了。

張毛頭和姐一同點頭,說當然,忘不了的。

誰知這一走,卻杳無音訊,姐沒隻字片語,張毛頭也久久地不回村子。

娘隻有和小海商量,賣了很多穀麥,湊了些錢,去廣州,找久無音訊的姐。

家鄉的山,好像太大,把天下的空間占完了,把廣州逼到了天邊,路途遠得到達不了盡頭。走了兩天路,坐了三天車,才到河南洛陽車站。一路上,娘分外小心,那隻粗糙的手,一直壓在兜上,不讓賊偷走錢。但盡管這樣,不知什麼時候,兜裏那錢,還是不翼而飛。這對於娘和小海來說,丟錢如丟命,前麵的路又怎麼能走。娘不顧羞,坐在車站的長椅上,用悠長的聲音哭,像當年丈夫去世一樣悲慘,說自己為啥這麼愚蠢,把兜按著,錢還是被人掏了,現在去廣州,如何走得過去?

隨著娘的悲切,小海也淚流不止,隨著娘一起哭。

侯車室裏,走來一個大塊頭男人,膀子上戴著紅袖章,一臉橫肉,表情陰冷,見娘和小海都哭,好像影響了車站次序,便幹涉起來,說,這是公眾場合,哭啥呢?

娘還是哭,小海卻止住了,望著大塊頭男人,心中發怯,不敢哭。

大塊頭男人嚴肅起來,說,再哭就給我滾出去!

娘也是膽小人,遭到吼罵,被嚇住了,未敢再哭一聲。

大家都把小海和娘看著,說這娘倆是遭孽人,如今這世道,盜賊多,婊子多,賭徒多,貪官多,騙子多,假貨多。眾人罵歸罵,卻脫離了娘丟錢的主題。見大家都這樣為娘和小海抱不平,大塊頭男人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