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村有種說法,小孩要打,女人要嗲,張老漢覺得這是有道理的話。從此以後,兒子開始規行矩步,順風成長,終日默無聲息,一直讀到大學,沒做過一件壞事。後來參加工作了,人也長得壯壯實實,高高大大,但麵對美色卻無動於衷。張老漢看在眼裏,很是著急,從常理上講,男子進入青春期,應該饑不擇食,慌不擇路,視色性漲,如狼似虎,哪能無欲無盼,莫非那次重踢禍根一腳,使得那裏出了問題?張老漢急了,帶著悔恨來到兒子單位,痛哭流涕做了自我檢討,說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踢了傳根接代的地方。兒子說: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些事我會處理好的。張老漢說:這年齡也是時候了,你還要往哪年等?兒子實話實說了,他正在和局長的女兒接觸,一旦成了,對以後有很多好處,讓老父親不要焦急。張老漢這下心裏才有譜,知道兒子素質不低,懂得安排自己前程。但是,老人家又有些擔心,局長是官,能擇鄉下孩兒做女婿嗎?兒子很有把握地說:爹,您放心吧,我會有辦法的。果然兒子沒有食言,沒過多久,就和局長的女兒定了終身。結婚那天,坐著小車回到鄉下,讓村裏人很是驚異,暗暗誇讚說:狗剩這娃不凡,早遲要在城裏做官。真的,鄉下人也有戰略眼光,他們猜中了,狗剩很快就當了官,先副科長,後正科長,再副局長,然後就接了嶽父的班,掌管了一個有錢的局,這對於關注他的鄉村人來說,是一盞明燈升起了,大家都佩服他,紛紛在他祖爺墳邊提前搶奪地盤,備做而後葬身之地,以求沾光走運。
兒子做了官,張老漢高興歸高興,但該說的還得說,老了的人,在兒女麵前就得多幾句嘴,年輕人容易得意,得意就忘形,忘形就壞事。每次回家,兒子開著車,拎些煙酒,孝敬父親。張老漢問:你當局長每月多少工資?總不能拿來全孝敬我吧。兒子說:您就別操心我的錢夠不夠用,我拿回的東西你享受就行了。張老漢點點頭:這煙多少錢一包?這酒多少錢一瓶?兒子說:您一輩子隻知道節省,不知道享受。張老漢說:享受誰不喜歡呢?我擔心我享受了,你沒飯吃了。兒子哈哈一笑說:我不懂這多年您這個支書是怎麼當的,難道沒吃過大豬肉,也沒看到過豬走路?我給您說直點,這東西不是我拿工資買的,是人家送給我的。張老漢倔倔地把東西推到兒子身邊:你還是退給人家好了,村裏人常說一句話,好吃難消化,世上沒有人白白給你東西吃。我當支書也有人送,今天把東西送來東西,明天就要好處,我看你怎麼辦。兒子知道老父親的秉性,不停地解釋說:這是朋友送的,您放心享受好了,以後我不收了行不行?
這些事張老漢常常都掛在心上,隻要兒子回家,他就敲打敲打。現在,不少人到家祝壽,都問兒子怎麼沒回來,張老漢不得不想,是不是自己嘴羅嗦了,傷了兒子自尊心?但又一想,兒子是孝子,也是明理人,大人說幾句話也是為他好,不至於忘恩忘情忘理。別說自家兒子,就是來家的這些村裏人,也都講的一個情字,幾十年裏,他在村裏當頭人,把山上人戶都搬到路邊,年年打井栽樹,改田修渠,幫大家安排日子,這些大家從來沒忘記。現在老了,兒子又開始出人頭地了,他給兒子交代,讓他撥點款給村裏架座橋,修條路,兒子聽了他的話,很快就把這兩件事落實了,窮村變了樣,舊貌換新顏。照理說,兒子聽話,順者為孝,老子八十大壽,早該回家了。以往,張老漢生日,兒子第一天就準回來,陪著老人玩玩,陪著鄰裏說話;今天大家都來了,兒子卻遲遲不回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張老漢一次次走出門,站在院場那兒往路下看,不見兒子影子。
村裏人說:老支書,您在張局長麵前說話太直了,人家做了大官,您還像過去一樣直來直去,連大名都沒叫過,老那麼狗剩狗剩的,讓他麵子上過不去。再說,當了官,上麵給了他一部車,您哪能逼著他走路回家呢?當官的人走路,別人反而覺得怪。
張老漢說:農村人吃泥巴飯長大的,變不得本,這方麵你們莫寵他。要說我話直了,這點我倒相信;要說他回家開著車,這點我不支持,人長腿不走路幹啥?我當支書幾十年,常常去鄉裏縣裏開會,哪次不是走去走回?我知道,人做了官,就是大夥寵壞的,當年王鄉長多威風,整天吃了東家吃西家,平時雞毛蒜皮大個事,就坐車跑來跑去,雖然也給大家做了不少好事,結果還是倒黴了,在牢裏要呆十年;縣裏胡縣長天生一個福像,權力也大,在台上講話,聲音像敲罄一樣洪亮,後來背時了,坐了五年號子,現在人不人,鬼不鬼,我在街上見到過他,要多寒酸有多寒酸。我家狗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能學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