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漢有個兒子,在城裏做局長,村裏人都說,老人家有福氣。今天,是張老漢八十歲生日,村裏人都來祝賀了,但卻不見兒子在他身邊。大家都知道,去年張老漢七十九,兒子前一天就回家了,前前後後張羅,把父親生日辦成了一場喜事,讓老人家臉上露出不少驕傲。老漢就這麼一個兒子,現在做了官,還這樣體貼父親,這就使人不得不誇了。
去年張老漢生日那天,兒子當著眾人的麵,對老父親說:爹,明年是您八十大壽,我想紮個彩車,馱著您在村路上遛幾圈,讓您風光風光。張老漢本來高興,聽兒子這麼一說,即刻把臉上的笑止斂了,用冷厲的言語叫著兒子的小名說:狗剩,你就不要玩這些派頭了,我寧可讓你背著在村路上轉,也不想讓你拿公家車拉著我玩,這車是國家錢買的,我不想貪這一福,村裏人會說你變質。我今天還要當大家麵說你幾句,你幫村裏修了路,從通車那天起,你就開著單位車往回跑,這讓別人怎麼看你,是為村裏修路,還是圖自己回家方便?老子今天喝了酒,也就說幾句酒話,以後回家,你走路都行,不要把公車開著。我們祖祖輩輩是農民,你當了官,也要像個農民兒子;如果你做得太惹眼,人家會搗我脊梁,說我這個老支書不會教養兒子。
兒子到底做了官,很會應付這些尷尬場麵,立馬點著頭說:放心吧爹,您的話我一輩子都記在心裏。這時,張老漢臉上又現出了陽光,語氣變得慈柔了,說:明年我八十大壽,你莫耀武揚威開著車回家,當著老老少少的麵步行回來,就算你沒忘記我說的話。兒子不停地點頭,連聲說,記得記得,一定一定。
然而,今年張老漢八十大壽了,村裏老老少少都來慶賀,可兒子卻不見回來。莫非去年說的話傷了兒子麵子?來者都試探性地問:老支書,您兒子張局長工作確實太忙,怎麼今天還不能抽空回來?張老漢說:我去年給他說過,不要他開公家車,這麼遠的路,是該要很長時間走。村裏人都說他:您老人家管得太嚴了,如今做官的人,都有這個坐車習慣,這是身價,您不能讓自家兒子折了麵子。張老漢說:慣不得,慣不得,人在官位,個個都寵,盡選好聽的說,沒有人說實話,如果當父親的不敲打,他就會暈頭暈腦,往後不知哪天栽了跟頭,吃虧的還是我家狗剩。
明理的人都點頭,說張老漢對兒子是真慈大慈。
張老漢年輕的時候,一直在村裏當支書,大家對他知根知底。他對兒子是出奇地嚴,常對人說,小孩是樹苗,要多修枝,不然就成不了材。村裏人都沒文化,也聽不懂他的道理,覺得人就是人,哪能像樹苗一樣修枝。那年狗剩上小學時,偷過生產隊的包穀棒子,按村裏規矩,一旦偷兒被捉,必須打鑼遊鄉,損偷者身價,臊盜者麵子。狗剩尚小,既無身價,也無麵子,真的讓他打鑼遊鄉,也等於是對大人的毀損。這事怎麼辦呢?讓張老漢有些為難。但是,他當著一村頭人,規矩不講,以後也就少了權威,沒了權威,人就容易開始泛濫。於是,他咬了咬牙,當眾宣布說: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我崽犯了錯誤,應該一樣懲罰。老伴說他不該,他說老伴糊塗,最後還是他一意孤行了。
當天下午,狗剩胸前掛個破鑼,頂著烈日,一邊敲打,一邊自言:我叫狗剩,偷了隊裏包穀,我有罪。這事張老漢雖然做得有些過份,但村規民約卻大見效果,以後,村中偷兒幾乎絕種了,在這個村裏,大家誰敢做賊?不過,老婆接受不了這種殘酷現實,好像覺得臉上潑了大糞,在人前直不起腰,次日便飲下農藥,一命嗚呼。這樁不尋常的事,對張老漢來說,算得家破人亡了,從常理上講,他對世事不該如此認真,應隨意一些才對,可是,幾年之後,他又重蹈覆轍。那年狗剩上初中時,人長高了,性情也變了,竟和一個女同學勾勾扯扯。誰知被學校老師發現,找上門來告了一狀。張老漢氣得發抖,說這兒子算是白養,當了偷兒,又幹辱門敗戶的事,當即從水桶上解下繩子,要勒死畜生。老師見他這般火性,把狗剩奪走,在外藏了一宿,總算虎口脫險,待他消了氣,才把兒子送回。就在這天晚上,張老漢還是對兒子下了毒手,解下皮帶,上下抽打,最後對著兒子根部,狠狠一腳,不偏不斜,正踢在那條禍根上。兒子疼得厲害,發出淒慘的尖叫聲,鄰居知道張老漢又在給兒子上刑,都趕來搭救,好在救治迅速,否則,張老漢這根獨苗,也就無法傳遞香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