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一隻雞

母親養了七隻雞,七隻下蛋的老母雞。

母親像伺候自己的孩子一樣伺候她的七隻寶貝疙瘩。她到田野裏薅母雞最愛吃的野菜,擇去上麵枯黃的葉子,然後放在水裏,直到淘到洗菜的水能照出人影,才把野菜切成細碎的一大筐和著玉米麵、地瓜粉,糊滿滿的一大鐵鍋——這是七隻老母雞一天的糧食。

雞喝的是母親從200米外的井裏挑來的水,她從來不給她那七隻寶貝雞喝刷鍋、洗碗水。母親說喝那樣的水會使雞得病的。雞窩是父親花了三天時間用石頭砌起來的,上下兩層,中間用鐵絲網隔開,上層住雞,鐵絲網會把雞夜裏拉的屎漏到下層。但是下層從來就沒有存過多少糞便,母親每天天不亮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雞欄打開,讓她的七隻寶貝出來,看它們歡快地圍著她舞蹈、啼鳴。母親這時便開了大門,然後張開雙臂把那七隻雞往外攆,嘴裏還有些嗔怒似的說,一起來就知道問我要吃的,先出去自己找點吃的……接著,母親要做的便是用鐵鍬把母雞夜晚排泄的糞便清理出來,再覆蓋上一層細沙。然後才是燒火做飯——母親這時做的可不是我們吃的飯,而是給她的那七隻母雞做的。等它們的食弄好了,才輪到給我們做飯。

七隻老母雞並沒有辜負母親的悉心照料,它們回報母親的就是它們的蛋。別人家的雞一年至多也就一百三四十個蛋,而母親的雞每年則可以產近180個蛋,也就是說每隻雞幾乎是平均每兩天就下一個蛋。

七隻雞下的蛋,母親一個也不吃,她也不允許我們吃,她總是及時地把雞剛下的蛋放在高高的櫥子上麵的小柳條筐裏。隻有在我和弟弟感冒、咳嗽不想吃飯的時候,她才會翹著腳尖從櫥子的頂上摸出一個雞蛋,打在燒熱的油鍋裏,不放任何其他佐料,煎成兩麵焦黃冒著熱油的荷包蛋,這時候咳嗽、感冒早已拋之雲外,滿腦子裏隻有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的荷包蛋。往往是不超過三個荷包蛋,我和弟弟的病就會“蛋到病除”,比吃藥打針還管用。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除了解饞,荷包蛋是否真的具有治病的功效。

那時多少有些羨慕弟弟,他從小就弱不禁風,羸弱的身體動不動就感冒發燒,“手涼的孩子有人疼”,母親總是給予他較之我更多的嗬護。弟弟有病卻不老實地躺在床上休息。他總是不停地在屋子和院子裏轉悠,母親嫌他不老實,就嗬斥他:“你到底有病沒病?”弟弟也不狡辯,把頭往母親身前一送就讓她摸摸看是不是真熱。母親就把手放到弟弟頭上摸摸,然後再摸摸自己的,然後又是嗬斥:“這麼熱了還不老實!給我鑽被窩兒裏躺著去!”

沒幾分鍾弟弟就又會屋子、院子裏來回轉悠。母親煩了,也就不再理他。院子裏傳來母雞“咯咯嗒”的聲音,母親知道,準是她哪隻寶貝雞又下蛋了。母親於是放下針線,起身欲撿雞蛋,還沒出堂屋門,弟弟就會站在她身前大聲喊:“娘,雞又下蛋了!”

弟弟手裏攥著雞蛋很是興奮,好像那蛋不是雞下的,而是他下的。弟弟把雞蛋攥得緊緊的,並沒有給母親的意思。母親知道弟弟又是害饞了,就說,給我雞蛋我給你弄個荷包蛋吧。弟弟就會滿臉興奮地把雞蛋遞給母親,然後屁顛屁顛地跟在母親身後,寸步不離怕別人給搶了似的看母親把他的荷包蛋煎好了盛在他早就準備好的碗裏。這時,我總會很勇敢地想:讓我去替弟弟得病吧!

在平時,弟弟是從來不去主動撿雞蛋的,因為他也知道,撿也是白撿,即使撿一百次,母親也不會開先例給他煎荷包蛋吃的。但是得病時就不一樣了,在我們這偏僻的小山村裏,人人都知道荷包蛋是可以治療感冒、咳嗽之類的小疼小病的。母親總是盼望我們能早早的好,這時她就會給我們煎那種充滿誘惑香味的荷包蛋。

荷包蛋一點點地進入弟弟的肚子。我的心也一點點地緊張起來,似乎弟弟每咬一口都會疼在我的心裏。我用衣袖捂住自己的鼻子,企圖阻止那種蛋香鑽進鼻孔惹我無限遐想。但,一切都是徒勞,那種蛋香不可救藥、不能抵禦地直衝進鼻孔。我偷偷地看看弟弟,他正津津有味地吃得正香。我努力說服自己:不要朝那裏看,破雞蛋有什麼好吃的!但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朝他那裏瞟……那個焦黃的荷包蛋,隻剩下最後一小口了。我默默地祈禱:我親愛的弟弟啊,你怎麼就看不見你旁邊最愛你的哥哥呢?我閉上眼睛,我希望聽到這樣的一聲:“哥,還剩下這些,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