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北固橋郭英賣馬 辟邪巷希真論劍(3 / 3)

那衙內見老兒已去,放心大膽,笑迷迷的隻管訂住了麗卿看。麗卿吃他看不過,也笑了,一麵把頭低了去。衙內吃他那一笑,弄得七魄落地,三魂升天,骨頭酥軟了。一時色膽如天,便將右腳桌底下來勾麗卿的腳。叵耐那張八仙桌子生得闊,麗卿那雙腳又縮在椅子邊,卻勾不著。高內衙叫聲:“妹子,我和你到軒後假山洞裏去耍看。”麗卿道:“不過如此,有甚好看。哥哥自己也好去,並非不認得。”衙內道:“聽得妹子的箭園十分好,哥哥卻不曾見,何不領我去看看?”麗卿道:“且待爹爹來,一同去。”衙內見他隻不動身,便對養娘道:“你去把酒燙燙來。”養娘捧著壺道:“酒還火熱,燙他怎的!”衙內道:“妹子,你的酒冷了,我與你換。”一麵說,一麵把麗卿麵前酒杯內的殘酒,搶來一飲而盡;去養娘手裏取那壺,花花花的滿斟一杯,先自己嚐了嚐,雙手捧與麗卿道:“妹子,你嚐嚐哥哥的這杯熱酒。”那麗卿已是坐不穩了,又吃他這一撥,那裏再忍得,便霍的立起身來,那兩朵紅雲夾耳根泛上來,恨不得一把抓來摔殺他;轉一念,記起父親的千叮萬囑。隻得捺了又捺的捺下去,走去外邊那椅上坐著,低了頭隻不做聲。衙內覺得沒趣,隻顧吃酒,還隻道他怕羞。

希真送那客去了,急轉後軒,隻見女兒坐在一邊,衙內獨自吃酒,見希真來,起身道:“幹爺請坐。”希真道:“我兒,何不陪你哥哥吃杯,卻在外邊坐地?我兒,哥哥已是一家人,不要隻管這般生刺刺地。”麗卿半晌說道:“哥哥要與孩兒把盞,不敢當他的,故而讓開。”說罷,仍起身入席。麗卿道:“爹爹,哥哥說要到箭園裏去耍子。”希真道:“最好,我們何不就移杯盤到箭廳上去。”三人正要立起身,隻見蒼頭來稟道:“太尉府裏差一個體己人來,請衙內快回去,說有要緊事。”希真道:“既然尊大人有正事,衙內且請自便,過日再見。那箭園內桃花還未謝哩。”衙內道:“孩兒也不吃飯了,就此告辭。”

希真送了衙內轉來,問女兒道:“方才那廝可說什麼?”麗卿搖著頭道:“不說甚。方才廳上什麼客,爹爹去陪這半日?”希真道:“就是到沂州府去的那張百戶,我托他帶那信。我兒,將來那廝再來,你竟回避罷,我有話支吾。”

卻說衙內回去,老子前去完結了那件事,便自去叫孫高、薛寶兩個到麵前道:“我要死了,看來這命不久矣!”孫薛二人道:“衙內怎說這話?”衙內道:“這話,這話!你兩個全不替我分憂。他索性不肯,我也斷了念。許多日子,隻叫我去幹嫖,引得那雌兒睡夢裏都來纏我。我沒處消遣,隻好把家裏的這幾個來熄火,卻又可厭。正是吃殺點心當不得飯!魚兒掛臭,貓兒叫瘦。你兩個到底怎地?”兩個沒腦子慌忙說道:“衙內息怒。並不是我二人不當心,隻是這節事,不得不如此長線放遠鷂兒。今衙內這般說,我二人便去,管取成功。”衙內道:“好呀,我平日又不待你們錯。”那衙內覺得小便處有些濇痛,到裏麵去了。

這兩個沒腦子,飛也似的到希真家裏,見了希真。希真問道:“二位少晤。”兩個齊說道:“正是多日不來親近。今日一則來侯候,一則有件正經事。”希真道:“什麼事?”二人道:“替今愛姑娘說一頭媒,不知肯俯允否?”希真笑道:“感謝二位。想二位說的,諒必不錯,但不知是那一家?”孫高道:“提轄試猜猜看。”希真把眼泛了一泛,笑道:“我怕猜不著。莫不是我那幹兒子仰之彌?”二人嗬嗬大笑道:“你老人家真是神仙。便是這頭親事何如?”陳希真道:“我聽說衙內已有兩房正室夫人,卻又要小女做甚?”孫高道:“提轄聽稟:那衙內雖有兩房正室,他卻頂著三房香火。太尉是第二房。那兩位一位是大房的,一位是三房的,隻有太尉這第二房,還不曾定.提轄若肯俯允,令愛便是太尉的親媳婦,比那兩位不同,但不知尊意若何。”希真道:“實不瞞二位說,這頭親老漢甚是願意,但與太尉貴賤不敵奈何?”孫高道:“提轄休說這話。太尉與提轄心腹至交,豈可因貴賤而論,隻求台允,太尉那有不喜。”希真道:“如此說,深仗二位大力。但隻是老漢尚有三件事,並非勒掯。若太尉依得,莫說這個丫頭,便是十個女兒,我也送上。如不能依,休怪老漢執拗,卻是不肯。”孫薛二人道:“請教。”希真道:“一件是不必說,太尉定依得:我老漢又無男兒,隻靠這個女兒,衙內既與我做女婿,便要他把我做親爺看待,我後半世就靠著他。”孫薛二人道:“這事不難。”“第二件,小女雖是第三次進他的門,聞知得衙內就要銓選知府,那副恭人紫浩,卻要先把與小女。第三件,老漢姓好靜養,太尉那後花園內的那座虛明閣,須要送我安居。這三件事,若半件兒不依,體提。”

孫薛二人商量道:“這事我們難好做主,且去稟過太尉定奪。”二人辭去,對衙內說了。衙內歡喜得個獅子滾繡球,便道:“有何依不得,有何依不得!隻是一件事,我在這裏不樂。”二人問道:“甚事?”衙內道:“那雌兒的臉好像撒過霜的,裝呆搭癡,恐他不省得風流,取來卻不淘氣。”孫高道:“非也。衙內你不曉得,他是清白人家女兒,那肯同那三瓦四舍的奉迎。他既與你做夫妻,自然又是一樣。衙內,女娘們須要這般穩重的好。”衙內便引他二人同去稟了高俅。高俅道:“那兩件都應了他。隻他要我的虛明閣,且去虛應著,等過了門再商。”衙內大喜,便叫孫薛二人去回報了希真,“就在他那首選日子,我在這裏等信。”二人去了兩個時辰,轉來道:“事已妥洽。那陳老希說道,日子太遲,恐怕天熱;太近,他又要趕辦些妝奩,揀定了四月初四日下聘,初十日合巹。”高俅道:“如此甚好。到底你們兩個會幹事。”叫備酒筵,先謝二位大媒。當日高俅叫衙內陪他二人飲酒至夜,二人謝了歸家。

不說那薛寶,單說那孫高,吃得酩酊爛醉,回到家裏。方才坐下,蒼頭稟道:“大老爺回來了,方才到得。”孫高聽得,一個攏踵立起來道:“快請來敘話。”原來那孫高排行第二,他還有個哥子,叫做孫靜。為人極有機謀,渾身是計,又深曉兵法,凡有那戰陣營務之事,件件識得。隻是存心不正,一味夤緣高俅,是高俅手下第一個蔑片。凡是高俅作惡害人之事,都與他商量;但是他定的主意,再無錯著。因此高俅喜歡他,提拔他做到推官之職。他卻不去就任,隻在高俅府裏串打些浮頭食,詐些油水過日子。高俅也舍不得他去。京城裏無一個不怕他,都叫他做孫刺蝟。那日因奉高俅的鈞旨,到歸德府公幹方回,天色已夜,不便進府。當晚兩兄弟見了,各說些寒溫。孫靜道:“近日高府裏沒甚事麼?”孫高道:“沒甚大事,隻是我今日與他兒子張了一頭雌兒,卻甚順利,一弄就成,少不得有些謝我。”孫靜便問:“是誰家的?”孫高把陳希真那節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孫靜聽罷,搖著頭道:“你且慢歡喜。這事尷尬,其中必有詐,這是唱籌量沙的計。”孫高沉吟半晌道:“這計我卻擬不出,莫不成叫他女兒做甚歹事害人?”孫靜道:“他也不能害人,隻不過高飛遠走而已。你們空費氣力,張羅一番,吃人嘲笑。且待我明日見高俅時,點破了他,再設一個法兒,管教他插翅也飛不去。今日你醉了,且去睡,明日我對你說。”不知孫靜定出甚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