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希真智鬥孫推官 麗卿痛打高衙內(1 / 3)

第四回 希真智鬥孫推官 麗卿痛打高衙內

話說第二日早上,孫高問孫靜道:“哥哥夜來怎知那陳希真是詐?”孫靜道:“這事不難知。你想那陳希真平日最精細,諸般讓人,卻自己踏著穩步,裏麵深有心計,外麵卻看不出。沉靜寡言,不妄交人,高太尉那般要抬舉他,他尚支吾推托。有人稱他是高俅至交,他反有羞慚之色。今日豈肯把親生女兒許配他的兒子,況又是三頭大。聞知他那女兒絕標致,又有些武藝,你們又親見來。他愛同珍寶,多少官宦子弟,正正氣氣地要同他對親,兀自不允。那高衙內浮蕩浪子,綽號花花太歲,那個不識得。倒反是他去,一說就肯?就算陳希真愛慕高俅的權勢富貴,早為何不攀親?何至廝打一場之後,越加親熱?這明是懼怕高俅生事害他,卻佯應許著,暗作遁計。卻又勒掯高俅這樣那樣,以防他疑心。一件他卻沒見識,既然如此,早就該走了,不知何故尚挨著。”孫高聽罷,如夢方覺,道:“哥哥,你用甚計止住他?”孫靜道:“你放心,我自有計,包你不淘氣,教那廝走不脫。”

兄弟兩個梳洗畢,吃過飲食,齊到太尉府裏。見了高俅,先把那起公事繳消了。高俅慰勞畢。少頃,衙內進來,也相見了,同坐。孫靜道:“世兄恭喜,又定了一位娘子。”高俅道:“便是,費了令弟的心,還未曾講。下月初十日,還要煩推官照應。”孫靜道:“不是晚生多管,這事正要稟明太尉,那陳希真這頭親事,恐怕不穩。”高俅、衙內齊問道:“推官,怎見得不穩?”孫靜道:“昨日聽見舍弟這般說,猜將來,他未必情願。”高怵道:“我與他聯姻,又不辱沒了他,為何不情願?”孫靜道:“便是太尉不辱沒他,那廝卻甚不中抬舉。他那女兒,不知要養著怎地,東說不從,西說不就。今日太尉去一說就肯,他非貪太尉富貴,實畏太尉的威福,不敢不依。他得空必然逃遁,沒處追尋,須準備著他。晚生雖是胡猜,十有九著。”衙內道:“孫老先生,你也太多心。他若要走,那一日走不得,挨著等甚?多少人扳不著,他卻肯走?”孫靜道:“衙內不要這般托大說。陳希真那廝極刁猾,他豈肯一番廝打之後,便這般撳頭低?他走雖不能定他日期,或者因別事糾纏,卻隨早隨遲也難定。不是孫某誇口說,肯聽吾言,管教他走不脫。”高俅看著衙內道:“何如?我說早知他同你廝打,你還瞞著我,說耳朵自己擦傷,今日破出了。”衙內漲紅了臉道:“實不曾廝打,隻不過爭鬧,他女兒推了我一把。”高俅道:“你這廝老婆心切,甘心吃虧,我也不管。今事已如此,推官之言不可不聽,萬一被他溜了韁,卻不是太便宜了他!——你且說,計將安在?”孫高道:“家兄說有條妙計,那怕他插翅騰雲也飛不去。”孫靜道:“依著晚生愚見,最好乘他說要虛明閣,就把與他,勸他把老小移來同住,拚著撥人伏侍他,好來好往的絆著。隻待成親後,便放下心。”高俅道:“這計恐行不成,他推托不肯來,不成捉了他來。”孫靜道:“他不來,便是有弊。既不便行,還有一計,請屏左右。”

高俅便將左右叱退,房裏隻得四個人。孫靜悄悄地道:“莫如太尉叫人預先遞一張密首的狀子,告他結連梁山泊,將謀不軌等語,把來藏著裏麵。他如果真是好意就親,俟完姻後就銷毀了,不使人得知。這幾日卻差心腹,不離他家左右,暗暗防著他。見他如果行裝遠走,必係逃遁,便竟捉來推問,這狀子便是憑據,他有何理說?看他還是願成親,還是願認罪。”高衙內聽罷大喜道:“此計大妙!”高俅道:“須得幾個人出名才好。”孫高道:“晚生做頭。”衙內道:“薛寶、牛信、富吉,都與他寫上。”孫高當時起了稿底。出名的是孫高、薛寶、沒頭蒼蠅牛信、矮腳鬼富吉。——那富吉便是富安的兄弟。——狀子上寫著“密首陳希真私通梁山賊盜,膽敢為內線,謀為不軌”的詞語。孫靜道:“公呈隻四人不好看,再加幾個。”又想了四個人上去,共八個原告,當時謄清。

高俅收好,方喚左右過來道:“喚魏景、王耀來。”須臾把那兩個承局喚到麵前。這兩個是高俅的體己心腹,那年賺林衝進白虎節堂的,就是他兩個。當時高俅吩咐道:“你二人精細著,到東大街辟邪巷陳希真家前後左右羅織,私自查察。暗帶幾十個做公的遠遠伏著,但見陳希真父女兩個行裝打扮出門,不問事由,隻管擒拿,我有定奪。我再派軍健將弁臨時助你。須要機密,不可打草驚蛇。他若隨常出門,不是行裝,亦切不可造次。隻等過了四月初十,方準銷差。那時自有重賞。”二人領諾去了。孫靜對衙內道:“世見不時到他那裏去走走,兼看他的動靜。”衙內道:“我就要去。”

當日人散之後,衙內換了大衣,把個子婿帖兒,帶了仆從,便到希真家來。進得門時,隻見許多錫匠、木匠在那廳上打造妝奩。希真背著手在那裏督工,見衙內來,連忙接進。那衙內忙遞過帖兒,撲翻身便拜道:“泰山,小婿參謁。”希真大笑,連忙扶起,讓進裏麵。隻見後軒又有些裁縫在彼趕做嫁衣,麗卿倩妝著立在桌案邊看,一見衙內來,笑了一聲,飛跑的躲去樓上。衙內叫聲“妹子”,麗卿那裏應他,隻顧上去了。希真笑道:“他同你已是夫妻,新娘子應得害羞,你也該回避。”衙內大笑。希真道:“不知那個興起什麼害羞,難道下月初十就不做人了!”二人大笑,那幾個裁縫也都笑起來。希真叫養娘道:“快與你姐夫看茶來。”

二人坐談一歇,希真道:“賢婿,你前日說要到箭園裏去,今日老漢陪你去看看。”便同衙內起身,轉過那遊廊後,到了箭園。隻見一帶桃花,爭妍鬥麗,夾著中間一條箭道。左首一條馬路,盡頭篷廠裏,拴著兩匹頭口。這邊居中三間箭廳。箭廳之前又一座亭子,亭子內有些桌椅。走到廳上,隻見正中一方匾額,乃是“觀德堂”三字,兩邊俱掛著名人字畫;靠壁有四口文漆弓箱,壁上掛滿箭枝;又有兩座軍器架,上麵插著些刀槍戈戟之類;當中一座孔雀屏風,麵前擺著一張藤床,床上一張矮桌。二人去床上坐定,望那桃花。衙內道:“這園雖不甚寬,卻恁般長。”希真道:“先曾祖置下這所箭園,甚費經營。亦有人要問我買,我道祖上遺下的,不忍棄他,如今教小女卻用得著他。”猛回頭,隻看床側屏前朱紅漆架上,白森森的插著那枝梨花古定槍,希真道:“這便是你夫人的兵器。”衙內立起,近前看一看,那槍有一丈四五尺長短。衙內一隻手去提,那裏提得動,他便雙手去下截用力一拔,隻見那枚槍連架子倒下來。希真慌忙上前扶住,道:“你太魯莽,虧殺老漢在此,不然連人也打壞。”衙內道:“有多少重?”希真道:“重便不大重,連頭尾隻得三十六斤。”一麵去把那槍架扶好。衙內道:“不過雞子粗細,怎麼有這許多重?”希真道:“這是鐵筋,不比尋常鐵,選了三百餘斤上等好镔鐵,隻煉得這點重。又加入足色紋銀在內,剛中有柔。你方才拔他下截,那上稍重,你力小吃他不住,自然壓下來。”衙內道:“這般重,卻怎好使?”希真笑道:“你怕重,你那夫人手裏,卻像拈燈草一般的舞弄。”衙內聽得,雖然歡喜,卻也有些懼怕,暗想:“前日玉仙觀裏,真錯惹了他也。”再細看那槍時,隻見太平瓜瓣尖,五指開鋒,頭頸下分作八楞,下連溜金竹節一尺餘長;竹節當中穿著一個古定,也是溜金的,上麵鏨著梨花;梨花裏麵,露出如意二字。那一麵也是一樣的花紋。再下來一個華雲寶蓋,撒著一簇幹紅細纓;底下爛銀也似的槍杆,繞著陽商雲頭;槍杆下一個三楞韋馱腳,也是溜金的。希真道:“這槍本是老夫四十斤重一枝丈八蛇矛改造的,費盡工夫。今重三十六斤,長一丈四尺五寸,小女卻最便用他。”衙內稱讚不已。希真又道:“我這小女舞槍弄劍,走馬射飛,件件省得。隻是女工針黹,卻半點不會,腳上鞋子都是現成買來,紐扣斷,也要養娘動手。將來到府上,還望賢婿矜全則個。”衙內道:“泰山說這般話,小婿那裏怕沒人伏侍他。”二人又說了一回,希真就在箭廳上邀衙內酒飯。

那衙內因不見麗卿,也不耐多坐,就去了。出巷口,正遇著魏景、王耀在那裏。衙內在馬上叫過二人,輕輕吩咐道:“下次我在他家,你等離開些不妨。”二人應了。衙內回去,一路暗忖道:“希真這般舉動,那有不肯,卻不是老孫多疑。”見了老子說及此事,高俅道:“我也這般說,他如果不肯,卻為何問我要虛明閣,又要約定那兩件事。但是孫靜的計備而不用也好。”衙內又去了兩次,總不能見麗卿,覺得無趣,也懈了,連日不到那裏。隻恨那輪太陽走得慢,巴不得就是四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