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女飛衛發怒鋤奸 花太歲癡情中計(2 / 3)

陳希真見女兒認起真來,看了一看,咄的一聲笑道:“你起來,我對你實說了罷!”麗卿掩著淚立起來。希真道:“我的兒,你坐了,聽我說。你說走是上計,倒也被你猜著。我的意思,隻是要走也不容易。高俅那些幫撐的好不刁猾,吃你同他這般鬧了,他怕不防著我們逃走。那時走不脫,一發決裂了。要走,隻這一兩日內還好脫身。隻是有件事累墜,我祭煉五雷都篆大法,隻爭得十五日不曾完結。今遇著這魔頭,若半途廢了,正不知何時再有因緣。不得已將計就計,邀那廝們到酒樓上,將甜話穩住他。這廝癡心未斷,必不來惡我。高俅曾受我恩,今尚不昧良心,挨他半個月,必不至於用強。且疏了他的防備,那時同了你高飛遠走,他怎生奈何我?這叫做唱籌量沙的計。”麗卿聽罷歡喜道:“爹爹方才卻怎的穩住他?”陳希真道:“我說道:我這女兒雖是性急,卻回心得快。我若回家去說他幾句,衙內來時,管叫他出來伏罪。那廝信實了,說道:我也正應到尊處陪禮。說了許多的好話去了。臨去時,歡歡喜喜地。我料他早晚必有人來纏障。待他來時,你須依我如此如此作用。這廝們雖刁,卻未必識得這計,管教他著我道兒。不知你可依得麼?”麗卿大喜,應道:“依得,依得。”

正說話間,聽得外麵打門。陳希真出堂來看,那蒼頭已去開了門。隻見三個人進來,問道:“陳提轄在家否?”陳希真看時,認得一個是範天喜,又看了那二人一看,忙接應道:“範兄難得來此,裏麵坐地。”三人上堂來,都見了禮,分賓主坐下。戴宗、周通看那陳希真,眉似青峰,眼如秋水,八尺以上身材,丹珠口唇,飄著五綹長須,戴一頂束發棗木七星冠,穿一領鵝黃鶴氅,係一條九股絲絛,踏一雙挽雲輕履,飄飄有神仙之概。雖是五旬以外,須發一絲不白。陳希真道:“這二位高姓?”範天喜道:“都姓李,都是小弟交好。這位是江州人氏,這位是北京人氏,因到京趕買賣勾當,在弟處居住。”戴宗、周通道:“久仰提轄大名,今得因範兄汲引奉拜,甚慰生平。”陳希真對蒼頭說道:“你去後麵看茶。”蒼頭進去了。陳希真笑著對範天喜道:“範兄恁的與弟相交,說話卻瞞我。我豈不認識這位是梁山泊的神行太保戴院長!”三人大吃一驚,範天喜道:“求仁兄方便則個。”陳希真道:“我是歹人,不說破了。且請後軒坐地。”

三人大喜,一同進去坐下。看那裏麵,果然鬆篁交翠,花草爭妍,好個所在。蒼頭獻茶出來,陳希真道:“你自去看門,叫你時再進來。”蒼頭出去了。陳希真道:“這位卻不認識。”戴宗答道:“是小霸王周通。仁兄何處認識小人來?”陳希真道:“兄自不留心。幾年前,我因公幹到江州,同一個江州衙裏的幹辦,在琵琶亭上吃酒。見吾兄同一個配軍打扮的黑矮人,又一個黑大漢,也在那裏吃酒。那幹辦指著兄對我說:這是神行太保戴院長,一日能行八百裏。小可也自吃驚,看了兄長好半歇,本待要上前廝見,因公事匆匆,不好冒昧。少頃,那黑大漢同漁船上打起來,小可等一哄走了。所以至今還認得兄長。”

三人聽罷,嗬嗬大笑。戴宗道:“實是失顧。仁兄見的那配軍打扮的,便是及時雨宋公明大哥,彼時因有事在江州。”陳希真道:“我那時卻不認識是宋公明,可惜錯過了。今二位光臨草舍,必有事故,卻為何範兄同來?”範天喜便把接徐寧的書,入夥的一節,說了一遍,遂說:“這二位因方才見高衙內衝撞令愛,路見不平,本要相助。是弟懼怕高衙內的勢力,恐連累二位;又見令愛已自得勝,故力阻住。今二位放心不下,務要到府,一來奉拜,二來要打聽仁兄此事如何行止,弟輩可相助處,無不上前。”陳希真對著三人深深唱個喏道:“深感大義。說起高俅那廝,他微賤時,也在小可這裏略學些槍棒。我也好生看覷他,那廝自不學好。他如今發跡,倒也不忘記,屢次要抬舉我。我不願走他的門徑,因此挨下了。他仍與小可世情來往,小可三節壽日也到他那裏。我不是時常對範兄說起?至於小女,素日亦不拋頭露麵,今日因他的母親陰壽,故到王仙觀裏進香,不意弄出這等事來。如今高衙內他也認錯不迭。小可想,柔和處世之寶,亦不計較了。深費三位兄長盛心。”戴宗道:“高俅那廝雖與仁兄交厚,此事恐未必肯休,眼見必來纏障。不是戴宗糾合但兄,據仁兄這一身本領,埋沒蓬蒿,豈不可惜?年紀又不衰老。況且奸臣不明,賢路閉塞。良禽擇木而棲,大丈夫豈可不慮日後?不是小弟鬥膽,依著愚見,何不徑請到梁山聚義?公明哥哥,何等好賢下士,得仁兄這般英雄,真是錦上添花,哪個敢不恭敬?將來受了招安,豈不是現成封誥?”周通道:“願仁丈俯準戴宗之言,便擇日帶同令愛啟行,一同上去。小弟情願一路奉陪伏侍。豈不勝如在此受權勢欺壓?”陳希真道:“深感頭領如此提挈,本當執鞭隨鐙,隻是小可已結世外之緣,一切都懶,恐無這等厚福。又加這個小女,如同吃乳的孩子一般。離不得我。再者貴寨那林衝頭領,小弟和他有些仇隙,雖不計較,然竟住在一處,覺得無趣。頭領這等恩情,圖報有日。”

戴宗正要問如何的仇隙,隻見那蒼頭來報道:“外麵有高太尉差來兩個人,請老爺說話,現在堂前坐著。”陳希真便立起身道:“三位少坐。”戴宗、範天喜見話不投機,又見高太尉處有人來,便也起身道:“今日輕造,容再奉拜。”陳希真道:“明日拜謝,簡慢勿罪。”周通亦起身謝了,同出來。陳希真送出大門相別,轉身來見那兩個,叫蒼頭關了門。那戴宗出得門走了幾步,回頭對二人道:“叵耐這廝不識抬舉。”範天喜道:“這廝不肯,也是無法。”周通在後麵說道:“院長,我們回山去同吳學究商量,好歹弄他上山。盧俊義猶吃請到手,豈但他!”戴宗、範天喜道:“出巷人多,低聲。”

不說三人回去,卻說那陳希真回身,認得那兩個矮方巾,正是起先同在酒樓上說話的,一個叫做撥火棒孫高,一個叫做愁太平薛寶。二人起身施禮,希真回禮道:“何事又勞二位光降?”二人道:“便是高衙內特差小可二人登堂陪禮,求姑娘開罪。衙內本要親來,因恐姑娘見怪,故差小可們代來。”陳希真道:“說那裏話!方才酒樓上已說開了,卻又生受二位。小賤人被老漢著實拷了一頓,兀自沒好氣哩。”一麵讓坐,一麵叫蒼頭道:“快去裏麵叫養娘伏侍姑娘出來,有話說。”蒼頭進去沒多時,麗卿故意把眼揉得紅紅的,同養娘、蒼頭一陣出來。麗卿道:“爹爹,有客在此,又叫孩兒出來做甚?”希真道:“你快過來,這位是孫伯伯,這位是薛伯伯。為你這孽障鬧事,累二位在衙內處陪多少小心。你惱了二位伯伯,還不快去拜謝!”麗卿上前,叉玉臂,折柳腰,深深的道了兩個萬福,口裏說道:“深感二位伯伯。方才實是奴家鹵莽,不識高低。我爹爹已將奴家責罰過了,還望二位伯伯,衙內前替奴家周旋則個。”看那兩個沒腦子,涎著臉兒,連忙答喏道:“姑娘說那裏話!還是衙內衝撞姑娘,特叫我們來姑娘前求開罪。”說罷,又唱個肥喏。陳希真連忙拉住道:“二位,這等小孩子,兀的不折殺他。孩兒,難得二位伯伯恕罪,你進去罷。快教他們安排酒肴。”麗卿又道兩個萬福,進去。那兩個沒腦子連珠箭的推辭道:“並不饑餓,不敢承賜。”立起身就走。希真攔住道:“小酌數杯何妨?”兩個齊聲道:“天色暗了,衙內盼望。”一定要去。希真虛拉著送出門外,道:“恁地要緊,明日卻來草舍小酌。”兩個略答應一聲,又唱個無禮喏,慌急慌忙奔出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