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悲傷的人一夜長大(2)(2 / 3)

後麵幾夜我都將自己鎖在房裏練習,謊稱是在準備英語聽力測試。然而,在遍地堆滿了揉作一團的廢稿,滿桌都染上觸目驚心的繽紛色彩時,我痛苦地發現,捉著筆的,再也不是幼時那隻靈巧的隨心所欲的手。它不再擁有想象力,甚至不再擁有生命力。更致命的是,它不再擁有熱情。我靜對空白畫紙,猶如靜對一片幹涸的湖泊,那皸裂的湖底,延伸著人生無可奈何的詭譎紋路。

而加劇我痛苦的,是拉開門來,母親在門外矮凳上端正擱著的一杯熱牛奶。我起身回到窗前,把畫具推開,拿出數學或者英語的試卷。透過敞開的窗,知道外麵落了秋雨。

日曆一頁頁揭過去,二十六號,二十七號……三十號,結束了。我以為我會悲傷,誰知並沒有。相反,那一天我生龍活虎地解了半夜的函數。隻可惜答案始終不正確。

從那以後,我便隻走近路上學了。你盡可嘲笑我,這怯懦不稱職的盜墓者。

我酣暢淋漓地畫就了第三幅時,長發男人回到桌邊來,抓起我的“作品”,激動得眼睛發光,手舞足蹈:“太棒了,太棒了!我早說過,你有天賦!”接著又是一大通話,混著濃烈酒氣。但我全沒聽懂。

回旅店的路上,純子悄悄對我講:“他就是這個樣子,你別見怪。”我說:“當然。”又覺得好像太輕淡了,便轉了話題道,“真羨慕你們倆,能做出那麼漂亮的衣服飾物。那紙盒也是自己動手的吧?”

“是他做的。”純子唇邊的笑意還沒升起便褪下了,有點兒傷感地說,“你不知道,他年輕時去意大利考過三年的藝術學校,非要學珠寶設計。都失敗了。第四年原本還要考,但他父親突然去世了,他母親又長年臥病。這才隻得找了份工作。他說他再沒想過那件事。”

她一直望著前麵東倒西歪的丈夫。深夜的雅典空寂,唯有叼著煙的人影晃過街角的路燈。我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恐懼。

當晚我撲上床,倒頭便睡。第二天清晨趕火車去北麵的塞薩洛尼基,之後又轉飛羅馬。這是一個人的旅行。一個人做事總是充滿誠意,卻容易朝三暮四。

我再也沒有見過長發男人和他的妻子。然而,從那夜起,我常常夢見Egina島。夢見高聳入雲的塔樓、象牙白的沙灘、藍色錦緞般的熨帖天空、太陽和空氣相戀;夢見碩果累累的檸檬樹、葉片上釉質潤澤飽滿的地中海植物;夢見淩亂的集市、腥鹹的風。

04

再次見到Egina,已經是七年之後。

那時候我已成家。國內的公司破了產,便孤身一人到了北歐,在芬蘭中部的小鎮玉蓊澌開中餐館。生活似當年見過的地中海那般平靜無瀾,卻不似那般壯闊。

我幾乎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當他推開門,帶著滿頭滿肩的雪花,問我:“先生,這裏是否需要幫手?”

他朝我走來,麵孔逐漸清晰。歲月欲阻擋辨識的滄桑,仿佛冬天結在玻璃窗上的那層寒霧,遇暖而慢慢散去。

我愣在櫃台後,正記賬的鉛筆愴然滑落。我凝視他,道:“是……你?是你!”

七年了,那個小男孩的身形氣質都被放大,可容貌依然有舊日模樣。他的目光遲疑,隻是剛毅了許多,又帶著些惶惑。

他顯然始料未及,停住腳步,皺著眉:“我們……認識?”

“當然,我們見過的。就是你,對吧。你不記得?”

他看上去有些慌亂了,雙手抬起來,說道:“呃,這裏是在招聘員工嗎?”

我已經顧不上回答他了。我走出櫃台,向他靠近:“是我!你忘了嗎?七年前,在島上,你幫我洗過一個蘋果,你那時候想要當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