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活的典型身上,有一種神秘奧妙之物,隱隱約約,模糊不清,弄不清其本質與底細;在我看來,她好像屬於痛苦悲觀一類的人。
留存下來的那一點點東西,是生命中的很少部分!如果沒有畫和詩歌,我便找不到填補空餘時間的東西。但我的畫和我的詩總能在我的寶瓶中找到出口……我常能竭盡自己的力量,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能力。
在我的親戚關係中,我就像等待新朋和異鄉客的人,又像燃燒自己靈魂中不可燃燒的那一角落的人!
多麼奇怪呀!但我覺得自己就像正在換牙的孩子那樣!
然而我們在繼續打開鎖閂,以便走上正道,爾後為人指路。
我還想多寫,但我自感虛弱,寂靜在我的心神中占了上風。
如有可能,我定把頭靠在你的肩上。
哈利勒
致紀伯倫
1912年11月22日
你的昏暗處境撕裂著我的心,使我的生活更加無味!
你的昏暗情況變得漆黑如夜!而夜下的黑暗較之有所不及!
你是個失望者……決不是的!那是一片烏雲,很快就會散去!你的情況頗似被濃霧籠罩的花園!你高興吧,因為當紫色陽光穿過之時,濃霧便會消失!
我的心靈深處有一種聲音在呐喊:
“舒心享受,無憂無慮地生活吧!哈利勒·紀伯倫,讓你的光引導著你,勇敢地前進吧!我不希望你做詩人或畫家,假如你借他人之光引路的話!我希望你成為獨自編織者。無論你的情況會怎樣,我決不會失望灰心,因為我的愛勝過跳躍。我的愛不會跳躍,因此,你會發現它是相互交織著的!”
瑪麗
致瑪麗
1912年11月×日
廟堂中有一種可怕的寂靜,但它卻在說話。
我曾在這個祭壇裏打發過數小時光陰。
不曾有人敲門,許多世代以來,人們已將它遺棄,將它留給了一富翁,在原址上建了一座神廟;此人一再懺悔、反叛、失足,終於以此贖罪。
他之所以建廟,因為害怕火,也為了奉承討好,完全忘記了進天堂要比駱駝從針眼穿過困難得多!
在我麵前出現了一個美麗的影子,乍一看像位天使,於是我凝目注視,心中虔誠無比。僅僅片刻,天使便生出兩隻角,我不禁周身戰栗。但我還是鎮靜下來,問道:
“幻影啊,你是何人?”
他搖了搖頭,說:
“我所管轄的家園無邊際,王國無界限,車船數不清,附屬國無數,村莊不計其數,城市多不勝數!”
他沉默片刻,然後又說道:
“請看那兩個記號!
“那是許多世紀刻畫出而成。
“宇宙是我的心中的向往,
“榮耀卻在惡德麵前敗倒。
“神聖悄然退隱,
“他們棄離了神龕,
“然後卻留下這一座,
“裝飾一新的神廟!
“我是意誌堅定的人,
“隻有自強才能將我壓倒!”
我那陰翳的靈魂問他:
“你是罪惡之師?
“你是被拋棄、被驅逐的人?”
他垂頭片刻,然後低聲說,那聲音就像蛇的噝噝聲,而且夾帶著大理石的冰冷。他說:
“說不定……也許……”
瑪麗,無論在我生前或死後,你都是值得我想望的!
你是一種象征和標記。你是我的詩歌源泉。我總是為你而畫畫。
快樂屬於你!
哈利勒
紀伯倫日記
1912年11月×日
一大早,我就去了那座奇異的廟宇,仿佛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將我推向那裏。
我發現他等在那裏!他料定我會來?
我尋覓那兩隻角,但未發現……我隻看到了漂亮的頭和兩隻洞穴般的火紅的眼睛!
他的唇抹去勝利的微笑,仿佛重新開始說道:
“人類向我的法律投降了,那便是腐敗……價值概念對人類來說模糊了,價值的精髓消失了。
“人類遠離了愛情。”
“你懂得愛情嗎?既然我知道你懂得愛情,我就對你坦率而言吧!”
我說:
“正如我所知,你是執掌政權的!你的尊號叫‘國王’……你真是國王?”
他回答:
“在高貴階層的眼裏,我的尊號的意思隻是一種榮譽罷了。你要知道,當我說我的王國遼闊無邊時,我是說我所統治的是男人們無條件服從的那個地方……從這個觀點出發,我說我的王國遼闊無邊,我錯了嗎?這個王國有邊界嗎?”
我說:
“有些事情是金錢買不到的,譬如尊榮和聖潔。”
他凝視著我的麵孔,譏諷地說:
“尊榮是有的,聖潔也是有的;毫無疑問這兩樣東西是既不出售,也是無處可買的。但是,經驗告訴我,我是什麼都能買到的:隻要肯出錢,尊榮便化為受賄,聖潔則變成荒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他說了謊話,遂用洞穴般的眼睛瞟了我一眼。他又說:
“但我承認我衝撞了你!”
魔鬼……魔鬼就是他!
他怒氣滿胸。因為我看重的是你,所以我蔑視世俗的一切虛榮浮華!
致紀伯倫
1912年11月27日
你雖是個默默無言的人,你卻說話——不論你留心到那一點,還沒有留心——你已經說了很多話。同樣,你的書信也說了很多話,你的沉默也說了許許多多話。
我用耳聽,或不用耳聽,但我日日夜夜都在聽你說話!是的,我在聽你的聲音……我喜歡你的來信……我喜歡提起你……
不論你寫不寫信,一切都會照常……你總是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要說就說,因為你是我的逐漸被了解的自由……因為你是生活在我的封閉世界上的唯一存在!
我歡迎你的鍾愛!
瑪麗
致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