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賦賞
品質生活
作者:胡建君
“滿天雲霧濕輕裳,如在銀河碧漢旁。縹緲春情何處傍,一汀煙月不勝涼”神光離合間,梅蘭芳演繹的洛神手拂塵麈、輕啟丹唇,自雲中翩躚而來,恍若顧愷之筆下的淩波照水人從絹素中飄然而出,水袖魂步、若往若還……
曹植與《洛神賦》——
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年賦洛神
一篇《洛神賦》,如此一再地引得文人墨客懷想追思、為圖為文、入戲入畫。“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年賦洛神”,文賦的作者便是七步成詩的多情公子曹植,而賦中那位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的洛神女子,其原型則是頗具後人爭議的甄妃。
甄氏為上蔡令甄逸之女,出生時其母夢一仙人在側,幼時便知書達禮、靈秀過人。建安年間,嫁袁紹之子袁熙為妻。官渡之戰時,曹植在洛河神祠中偶遇藏身於此的甄氏,憐香惜玉的他以白馬相贈,幫她逃返鄴城,甄氏也解下玉佩贈與曹植。官渡之戰後,甄氏為曹軍所俘,曹操將其賜於曹丕為妻,曹植與甄氏也終於有機會再次相見。當時曹操正醉心霸業,曹丕也援有官職,隻有曹植可以好整以暇地陪伴這位多情而美豔的少婦。年輕的曹植才情橫溢,卻淡漠權勢之爭。當父兄為天下大事南征北戰之時,曹植與甄妃軟磨溫玉、正醉柔鄉。曹丕稱帝後,或許是對於甄妃和曹植錯綜複雜的關係難以釋懷,轉而寵幸郭後,甄妃不久便鬱鬱而終。
黃初三年,曹植入京朝見,曹丕將甄妃生前的愛物金縷玉帶枕賜給他作為紀念。這是一項十分奇特的賜贈,不管出於何種目的,都有些不倫不類。曹植卻如獲至寶、抱枕而歸。途經洛水,夜宿館驛,恍惚之間,遙見甄妃淩波而來。一驚而醒,原來是南柯一夢。無限唏噓間,曹植就著蓬窗微弱的燈光,寫出了那篇千古傳頌的《感甄賦》(後改稱《洛神賦》)。
這些綺靡的文字與形象在百年之後被定格於脈脈的畫卷之上,在顧愷之筆下體迅飛鳧、循環超忽;更在千年之後飛揚流動於舞台之上,被大師梅蘭芳表演得風情萬種、美倫美奐。
顧愷之與《洛神賦圖》——
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之中
存形莫善於畫,才絕、畫絕、癡絕的顧愷之遷想妙得,以春雲浮空般的用筆,將洛神靜止難期的婉轉遊離之態呈現於絹素之上,使二維平麵獲得了不遜於舞台空間的多重之美。
在畫卷中,那空惹無限相思的金縷玉枕,被轉換成如火如雲的紅羽團扇,作為繾綣的愛情信物,貫穿於《洛神賦圖》的始終。
畫卷開處,一帶鬆岡,高柳迎風,曹植帶著隨從來到洛水之濱,凝神悵望。恍惚中,洛神(甄妃)雲髻峨峨,輕裾飄飄,手持那柄蓮瓣狀羽扇,回翔於碧波之間。其轉眄流精、明眸善睞,可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之中”。此際岡巒靜穆,流水潺湲,旭日初升,芙蓉盛開。繼而洛神與女伴在雲天與碧波間自由遨遊,相與嬉戲。滿紙天衣飛揚、聲情並茂,醞釀著一場故事的發生。
如夢如癡之間,曹植與洛神互表衷腸。綺麗的背景緩緩拉開:風神屏翳在揮舞收風,河神川後在低腰靜波,水神馮夷在凝神鳴鼓,女媧在歌舞翩飛,好一派喧騰熱鬧的場景!
原文中該場景之後應該緊接著達到“騰文魚以警乘”的那段,即洛神駕車歸去的動蕩場麵,但是從熱鬧到激烈,張而不馳,觀者容易倦怠,而且不能突出其後“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的悲惋離別場麵,因而畫家特地把原文“屏翳收風”之前、“進止難期,若往若還”的寧靜場麵延後,安插在兩個熱烈的片段之間,使觀者心意得到緩衝,從而一張一弛地把注意力引到畫卷後部的離別場麵上。那段寧靜的畫麵略去中遠景,隻簡單地畫了近處幾株柳樹、幾個殊乏動態的靜立者,淡淡的水紋也似乎靜止不前。
隨著畫卷向後展開,一個驚心動魄的場麵終於撲麵而來,隻見“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洛神坐著六龍齊駕的雲車,鯨鯢從水底湧起,圍繞左右迎來送往。此段六龍及文魚、鯨鯢奔放舒展,雲車、雲氣飛馳升騰,洛神神情淒愴、回眸流連,好一場心潮澎湃的離別!
隨畫意流淌而下的是“冀靈體之複形,禦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反,思綿綿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一段。舟中、水畔,隻見曹植凝神遠望、黯然神傷,充斥著回憶的畫麵顯示出表麵的寧靜。經過該片段的平衡,最後在“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的無限悵惘中收梢。隻見數馬引車滾滾而去,車中曹植戀戀不舍地回過頭來,那把定情的羽扇分明把持在手,而洛川漸去漸遠,一切杳如夢幻。“遺情想像,顧望懷愁”,觀者的情緒也被調動到極致,不得不再三展卷、回眸賞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