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土高原上流傳的人油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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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謝靂鋒
一
緊促的手機鈴聲把我從沉重的睡夢中吵醒,仿佛太陽穴挨了一記沉重的拳擊。慌亂地從床頭櫃上拾起手機,按下接聽鍵,附在右耳上。手機的另一頭傳來Anis蹩腳的普通話:“hello,琰夫,你、你最近還好吧?”
“托你的福,一切都還OK啦!”我左手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
“你現在不忙吧!我有點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她小聲問道。
“事實上剛被你打斷了我的正事!”我故意說道,“我剛把一個美女的內衣解開就被你這不合時宜的電話打斷興致!”
“哦!那實在抱歉,我也不是有意……”
“好了Anis,故意逗你玩呢!不過你確實把我的美夢給打斷了,”我打斷她的真誠歉意,“說吧,什麼事情?”
“我們雜誌有一期關於雲南旅遊的專欄,眼看現在是盛夏時節,雲南的雲彩正美的季節,所以我們策劃了以‘雲南之雲’為主題的欄目!”
“So?”
“We need you help now!”
“我能做什麼?”
“僅僅需要你背上相機,拍幾組關於‘雲’照片就可以!稿酬按以前那樣!”
“呃……”我撓了撓被汗水浸濕的頭發。
“我盡量幫你向主編多討一些酬勞!”Anis堅決表態。
“那好吧,你能給我多少時間?”
“一個周!”
“一個周?”
“太短了麼?”
“盡管很倉促,但我盡量配合你,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在一個周內把工作完成!”
“實在太感謝你了,琰夫。事實上在給你打電話之前我一直害怕你會拒絕我。”
“好在我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一個星期內交差!”
“好,如果還有別的需要咱們再跟進!”
“OK!再聯係!”
“再見!”
Anis是我兩年前在巴厘島遇見的華僑女孩,在印度尼西亞的某個旅遊雜誌做編輯,中文水平一般,交流起來稍顯困難。在此之前我曾給他們雜誌社拍過幾次照片,除此之外也隻在一起喝過幾杯咖啡。
掛斷電話,我起身從床上爬起來。滿身的熱汗讓我感覺渾身塗上一層膠水,黏稠難耐。拉開百葉窗,斜陽透過窗葉。
花了半個小時洗了個冷水浴,盛夏的高原悶熱無比。小鎮已開始步入晚炊的程序中,空氣中彌漫著誘人米飯香。我在廚房裏轉悠半個小時,做了一份番茄雞蛋,煮了一碗紫菜湯作為今晚的晚餐。
吃過晚飯,泡了杯咖啡,坐在院子裏讀讀今天的早報。我的生活就這樣,隻身一人在南國小鎮,可以做夢、寫作、讀書、悠閑戀愛或者養一隻和我同名的昆明犬——琰夫。這家夥最近找了個新女朋友,對街花店的小京巴。它們一點也不對稱,從體型上我明白 “高富帥”的確極富吸引力。開往縣城的末班小巴士從院子前不遠的公路疾馳而過,巴士司機是胖子胡,他故意鳴了一聲喇叭,向我招招手。我的鄰居是李女士剛從街市上回來,手裏提著一些蔬菜。她丈夫是個公務員,在縣政府裏上班,很少回家。我抬頭仰望遠處的南丹山,夕陽的餘暉照射在它的崖壁上,猶如一座金山發出刺眼光芒。不遠處的河畔,稻田綠意正盛,隱隱傳來一縷縷稻香。高大的龍竹低垂著頭顱,放佛最後一個在稻田裏拔稗子的綠巨人。榕樹下掩藏的壯家小樓也開始炊煙嫋嫋。最近沒有半點靈感,生活幹澀枯燥,除了徹夜通讀傑克倫敦的《馬丁·伊甸》,我找不到其他事情來撫慰自己的精神。一句話:我的生活已經鏽跡斑斑!
淩晨六點半,我被睡覺前調好的鬧鍾吵醒。洗漱完畢後,我順勢把洗漱用具,飛利浦剃須刀,兩條破牛仔褲,幾件體恤和防水戶外外套都裝進登山包裏,差點忘了還沒讀完《馬丁伊甸》,我思索半天,還是把它合起來,裝進包裏。我的尼康D800相機是此次最重要的裝備,昨晚已經把電池都充滿。一切收拾完畢後,我開始做簡單的早餐,一杯咖啡和吐司。琰夫老早就嗅到早餐的味道,從門外撞進來,對著我坐在房間中央,不斷搖著尾巴,一邊舔著嘴巴。
“這幾天一定要乖乖在家裏呆著,不準出去泡妞和逛大街!”我扔給它一片吐司。它能矯捷地淩空咬在嘴裏,兩口就吞進肚子裏去,然後依舊厚顏無恥地向我要。
“不要亂咬人,要明辨是非,尤其是警察和小混混!”我重新給了它一片。“還有最重要的一條是不能的帶著那些母狗去偷劉伯家的雞,如果犯了這一條,我就把你烹了償命!”
我把所有的吐司都給它吃,然後摩挲著它的毛發:“好孩子,每天李姐會來喂你三餐。你吃飽沒事幹的時候應該多參點禪,不要整天都想著吃葷縱欲。”
我待它吃完,然後把它栓起來:“我得把你囚禁在院子裏,對不起,幾天就好了。”
外麵已經明亮透徹,空氣清新,還夾雜著稻香和緬桂的花香。稻田裏的蛙聲依舊,鎮子開始從睡夢中醒過來。我穿過鄰居家的庭院,敲開李姐的門,李姐打著哈欠,一臉惺忪。
“李姐,我得出去幾天,你看琰夫得拜托你幫我喂它幾天。”我滿懷打擾她清夢的歉意,“狗糧在門旁的木匣子裏。”
“你要出遠門嗎?”
“是的”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它的。你在外麵一定要保重!”
“謝謝您!”
“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別這麼客氣!”
“那我走了!”
她向我搖手再見,待我轉身幾步以後重新把門關上。
我把家裏的門窗都關閉好,關掉所有的電源開關,然後背上登山包和相機走到公路旁,攔下開往縣城的早班車。
二
普洱萬畝茶園上雲兒映下的影子如流水遊走;大理的洱海掩映著蒼山行雲;麗江古城婀娜的雲層間一瀉如注的一米陽光;梅裏雪山上澄明如哈達的雲絲帶……彩雲之南,確實擁有它獨特的美感。但我總感覺我所拍的,並不是雲南真正的雲。或許我是在拾人牙慧,或者我真的對彩雲之南有一種缺失的認識。就像一個女孩一直睡在你身旁,而你對她卻從未從內心深處感受到她的美。
在麗江拍下最後一張照片時,我依舊感覺到內心的沉重。城際列車趁夜色,用了整整一夜的時間從滇西北橫跨支離破碎的紅土高原。在昆明的客運站,我左右踟躕。我或許在找什麼,或許我在等什麼。索性打亂返回小鎮的計劃,在客運站買了一張能夠往東走的短程車票。
滇中高原,山巒平緩,玉米地和煙地夾雜相間。村落掩藏在柳蔭下,阡陌交通,荷池漣漣,稻田塗出一片翠綠的背景。遠處青黛色的山影下,秀嵩縣城露出頭角。縣城西南有一座圓頂清真寺,佇立在夕陽的餘暉中。巴士下了高速公路,從高橋下穿過,轉進縣城收費站,然後緩緩駛進巴士站。巴士站在城郊,旁邊的空著一塊建築地,拆遷過後的瓦渣碎石一片狼藉,泥紅的塵土被車輪輾得四處飛揚。我攔下一輛出租車,快速脫離。
出租車在”彩雲酒店門前停下,我付給他十塊錢的車錢,然後走進酒店。前台小姐遠遠地露出和藹的微笑,甜甜地對我說:“歡迎光臨彩雲酒店!”
“給我開一間標準間!”我對著她說。她生得幾分清秀,眉宇間藏著一些樂觀。黑色西服白色襯衫倒也有幾分嚴謹。
“請把您的身份證給我登記一下!”她伸出白嫩的纖手接過我的身份證,在電腦端口上刷了一下,然後再在發票單上做登記。
“附近有酒吧麼?”我趁機問她。
“二樓有餐廳,三樓是休閑吧,您可以在那裏點到酒水和咖啡,或者一些泡茶。”
“謝謝!”我付了房錢和一些押金,“我還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願為您排憂解惱!”
“為什麼叫彩雲酒店?”
她疑惑盯著看了三秒,然後才把視線轉移到酒店門口,我順勢看去,隻見街對麵的樹立著一塊藍色路牌,上麵用乳白色油漆工工整整地寫著“彩雲路”。
“僅此而已!”她把我們拉回櫃台上來。
“僅此而已?”
“這是您的房卡和早餐卷,您的房間在,希望您愉快入住!”
我拿過房卡,向電梯走去,輕聲念叨著:“又是六樓!”
房間的環境布置得令人滿意、幹淨、溫馨。落地窗麵朝街區,隔音效果還行。出租車司機還算地道,他介紹的這個酒店環境不錯,價格實惠。
我放滿浴缸,然後整個人躺進去,慢慢往下沉。我的身體放佛一個疲憊泥團,泡在溫水裏慢慢散溢,漸漸疲軟。
我在二樓享用了美味的晚餐,當然,因為是一個人,所以能有多簡單就簡單。換另一種說法,重要的不是二樓的晚餐,而是三樓的啤酒。我在落地窗前的一個空桌子前坐下,要了一杯酒,才把浴後疲弱的身心沉浸在這酒吧裏,或者我更需要躺在按摩床上,讓一個妙齡女郎一寸寸地把我每個毛孔裏的疲倦依依驅除。但現在我著實在酒吧裏,聽著Lady Antebellum 組合的need you now!
整整一間酒吧,大概隻有我是一個人的。時間過了一個小時以後我絲毫意識到這是個不好的事情。人人都是集群而來,而且都是男女黃金搭配。身後是一桌高中生,熙熙攘攘地四處張揚他們無處安放的青春。我抽著煙,左手卷成拳頭,有節奏地敲打著桌麵。這不僅僅是孤獨的信號,而且還是寂寞暗示。
“我能坐這兒麼嗎?”一個甜美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我抬頭一看,一身材姣好的少女拎著一瓶啤酒,誠懇地詢問我。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它應該是你的座位!”
她在我對麵的位子上坐定,然後讓酒保弄來幾瓶啤酒:“我看你不像老顧客!”
“實施上傍晚我才來到這個縣城。”
“從哪裏來?”’
“從西部來!但我是東部的。”
“一聽你的口音就知道!”
“你去過滇東?”
“一年前我在駐紮在那裏的炮團服役。”
“難以置信!”
“沒什麼好驚訝的,”她目光專注在街對麵的餐廳,“服兵役並不是你們男人的專利,我們女生也有義務!”
“這或許是我們的雄性偏執,你不要介意。”
“你來這裏幹什麼的?”她把目光轉移到我身上來。
“行走,然後用相機拍一些關於雲彩的照片,交給雜誌社。”
“那就是攝影師了!”
“不敢當,我是門外漢,給我冠以什麼家的頭銜隻會貽笑大方的。”
她啜了一口啤酒,兩腮微紅地說:“請恕罪,還有件事我也困擾著!”
“請講!”
“你說你是為了拍一些雲彩的照片,而且也我想你應該去過像大理、麗江、版納、香格裏拉等許多旅遊勝地拍過照片,可這個無名小縣應該沒有入流的東西!”
“我承認自己都去過這些旅遊勝地,拍過許多唯美而符合條件的照片。原本,我以為任務就此完成,但我卻從未輕鬆過。我知道自己正在缺少什麼,或許尋找什麼。因為這種迷茫才讓我自然而然走到這個縣城,正因如此,才有幸坐在這個位子,承蒙你的恩賜而暢飲這些啤酒。”
“一個人,達到一定的歲數時,能有一份安定的工作,一百多平米的房子的是首付解決,還能買到一輛別克轎車,未嚐不是好事。但你的心裏卻不甘如此度過你的餘生。”
“對,就這樣!不過目前做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至少這些我都沒有沾上邊!”
“我個人認為你這個人,比起你個人能力來說,你更注重自己的態度!”
“是啊,這種態度也許是一種逃避。孤離親友,沒有像樣的工作,沒能付清城市花園的首付,沒能供上私家車的月供。孤獨一個人在一個能夠做夢,勞動,閱讀,悠閑戀愛的地方,卻一直苦惱人生的定位,困擾以無從下筆。”
“但結果都有一樣,我們都要坐在同一張桌子麵前,喝著啤酒,各自發牢騷,嗬嗬……”
“嗬嗬!前提是我能省下啤酒錢”我仔細端詳了酒瓶包裝。
“你是個自卑而又幽默的男人!”她開始轉移話題,“對麵那家餐廳的生意不錯,每天都有許多顧客癡迷與他家的食物!”
“確實,原本門可羅雀的鄰家酒樓也被借來停接來顧客們的車子!”
我們的目光都落在餐廳門前,一群衣冠楚楚的人踉踉蹌蹌走出餐廳,圍在門口,不停地握手歡笑,幾朵交際花的在夜風中各顯神通。我想他們應該在商量找個玩樂住宿一條龍服務的酒店。
“聽說這家餐廳的味道很特別,有一種潛在的吸引力。”她用手指輕輕彈響酒瓶。
“看看那些客人就知道!”我回答她。
“中國的飲食文化有時候我隻能想到‘瞠目結舌’這個詞語!”
“對了,附近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拍到好東西的地方?”我問她。
“沒有名勝古跡,也沒有風景區,甚至連個像樣的公園都沒有”她快速回答我,“不過有一個地方你應該很感興趣。紅土高原,或是黃昏,或是清晨,那種獨特的美或許能給你異樣的靈感。”
“我想我會喜歡它!”
“能給我看你的攝影風格?”
“想了解?”
“是的”
“不過在這酒吧裏我可沒有什麼東西可給你看的!拍的東西都在酒店房間裏。”
“那我們就到你房間裏看,你不會介意吧?”
“介意?怎麼可能!”我忙不迭地喝下兩口啤酒,“不過你似乎是在羊入虎口!”
“虎口?”她掃視我一眼,“不像!而且你對我構不成威脅!記住,我服過兵役。而且服役期間不是整天呆在辦公室裏彩繪指甲的女兵。”
“這麼說,似乎是我引狼入室!”我們起身走出酒吧,直指電梯。
“也許是!嗬嗬……”
一分鍾四十一秒,我們從三樓乘電梯到十樓,然後順利開門插卡取電。盡管關上房門的瞬間,我迫切地想把她摟入懷裏,但是我最終打消了無理欲望。我老老實實地拿出在麗江影樓裏洗出來的照片遞給她看,然後打開電視機看著那些無聊的新聞。敘利亞叛亂不定、日本揚言要買下釣魚島、菲律賓和越南又在覬覦南中國海……
“好漂亮的雲,不會是你從電腦上ps下來的吧?”她完全被照片所吸引住。
“怎麼會,這是要交給印尼的一家旅行雜誌社的,現在被你先看到了。”我把遙控重重地扔在沙發上,“你該不會剽竊吧?”
“說什麼呢!我從小就是個優秀生,永遠都是被剽竊的受害者。”她抬頭看著我,“你看我真的像一個剽竊者嗎?”
“冒犯了,我隻是開個玩笑!”我抱歉說道,”明天能帶我去那個地方麼?”
“哪個地方?”
“你在酒吧裏說我會感興趣的地方!”
“明天!明天是周末吧!不過我們必須早去,正午的時候那裏隻是一片荒野。而且,還有一些遠,我們還得自己開車過去!”
“你有車?”
“酒店的停車場裏,灰色斯巴魯森林人!”
“我這裏正好有兩張床,你不介意……”
“你故意的?”
“實在不方便的話……”
“可以洗熱水澡麼?”她打斷我。
“有,可以淋浴,也可以泡澡。”
“我希望你能控製住局勢?”
“什麼局勢?”我疑惑地問。
她看了電視新聞一眼,然後對我說“黃岩島或者釣魚島”,說罷,她便走進浴室,幾秒鍾後浴室傳來放浴缸水的聲音,似乎還能聽出它的溫熱。
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電視新聞著實無聊透頂,我隻浴室裏的水聲讓我感覺很疲倦。索性脫掉衣服和鞋襪,躺在床上。幾分鍾以後,電視屏幕漸漸模糊,整個世界從這張床開始塌陷,我迷迷糊糊地墮入灰色世界角落。
隻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過程已如曇花一現,結局亦令人費盡心思。睜開眼,她在我懷裏安然沉睡,呼吸均勻,宛如安琪兒。我不忍驚醒她,平息呼吸,卻又怎奈下身灼熱不安,顯然荷爾蒙都快要嘩變。
“你怎麼了?”她從夢中醒來。
“沒什麼!”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你感覺很緊張!”她撫摸了我的臉頰,“而且還發燙!”
“你睡覺的樣子很美,”我略一沉吟,“怕驚醒你的睡夢!”
“貧嘴!”說罷,她吻住我的雙唇……
趁著天還沒亮得透徹,我們驅車前往城東,二十分鍾以後,我們從柏油路上拐入泥土路,崎嶇不堪。她集中精神地掌好方向盤,絲毫不敢馬虎。
“到底行不行?”我問道。
“你才不行呢!”她故作不屑。
“還有多遠?”
“轉過這幾個山穀,爬上一個平台就到了。”她說得很清楚,但周圍的環境很陌生所以,在我腦子裏麵這依舊是個模糊的概念地圖。
路旁的山坳是一些玉米地和煙草地。玉米正值繁茂,墨綠色的葉子中漸漸拔出穗子,若隱若現。煙草的根部煙葉已開始變色,估計煙農已經進入烤煙倒計時。過了幾個山穀,漸有鬆樹林和少許樸樹出現在眼前,田地漸少,岩石和荒草相間而生。最後一個彎道,她猛踩油門,斯巴魯躥上平台。我們在平台正中位置停穩,東方已開始發白,幸運的是今早的天空一洗如碧,幾縷卷層雲潔白如雪。雲層不遠處,半夜的航班留下細長的尾雲,漸漸在藍天中稀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