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革囊傾處酒微香(1 / 2)

革囊傾處酒微香

放歌草原·書寫百姓

作者:郭雨橋

釀造工藝,在各民族都產生得很早。馬湩、馬奶酒我想也是這樣。馬湩就是酸馬奶,奶子擠下來放一放、搖一搖,就能自動發酵,所以這套工藝,成天跟牲畜打交道的人很容易學會。以我的理解,遊牧民馴獸為畜不久就可能學會了。《史記·匈奴列傳》記述了一個很怪的人,名叫中行說。漢孝文帝要他陪侍宗室公主出嫁匈奴,他說我不去,去了我就投降匈奴。漢孝文帝以為他說著玩兒玩兒,就硬讓他去了,他一去果真投降了匈奴,還處處替匈奴說話,專跟漢朝作對。例如,他叫匈奴保持民族氣節,不要羨慕漢朝的美食玉衣,“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湩酪,就是我們所說的酸奶和酪蛋,一種是液體、一種是固體的奶食,也就是遊牧民奶製品的統稱。林幹先生《匈奴史》記載:“匈奴人還吃牲畜乳製的乳漿和幹酪。”(該書2頁)乳漿和幹酪就是我們所說的湩酪,也本之於《史記》。匈奴人在公元前三世紀就進入鐵器時代,基本上以中原文化同步。所以這些東西早就會做了。

《蒙古秘史》記述成吉思汗青年時代被泰亦兀惕抓獲,他要找鎖兒罕失剌解救的故事。他是如何找到鎖兒罕失剌家門的呢?上書說他是靠酸奶杵子撉酸奶時、激起酸奶的唰唰聲找到的,譯者專門加了一個括號,注明酸奶就是艾日格(《蒙古秘史》轉寫本31頁,第二卷第85節),這譯者不是別人,而是號稱“蒙古郭沫若”的達木丁蘇榮先生,他們國家一律把酸馬奶叫做艾日格,而且隻有酸馬奶發酵的聲音最響,能夠讓附近的人聽見。可見這種艾日格,就是蒙元時期頻繁見之於史籍的馬湩,也就是我們內蒙古所說的“其格額”,從遙遠的古代流傳到今天。

艾日格或其格額都是酸馬奶,不是馬奶酒。酸馬奶是白色的,略帶渾濁,喝慣的人覺得酸甜好喝,沒喝過的人第一次喝,不要超過一大碗,否則就會底漏(瀉肚)而不可收拾。有點酒味兒,但輕易喝不醉。酸馬奶再釀就變成了馬奶酒(牛奶、駝奶也能做)。馬奶酒清澈透明,外觀和白酒一樣,聞一聞有點酒味兒,還有點奶腥味兒。自然比白酒好喝,也能夠多喝,但喝醉比白酒還難醒。從酸馬奶到奶酒,過程很簡單。新疆和蒙古國的婦女,個個諳熟這門手藝。每年夏秋季節,每天都要釀一鍋奶酒,出一缸酸奶,家裏家外都彌漫著一股奶香味。釀奶酒的工藝,各地相同,工具就地取材,略有區別。灶上坐口大鍋,鍋裏盛酸奶,鍋上坐酒籠,酒籠上坐小鍋,小鍋裏添涼水。大鍋裏的酸奶燒開以後,蒸汽撲到小鍋底上,遇冷凝成水珠,滴到吊在下麵的小桶裏,或者通過管子流出來,這就是奶酒。

漢族同胞往往把酸馬奶和馬奶酒混為一談。又蒙古有“哈日”一詞,最基本的意思是黑色,還有多種含義。初通蒙語的人就記住“黑”,然後到處套用,結果謬種流傳,貽誤至今。先說《蒙韃事略》(這是蒙古學的名著),徐霆的注說:“初到金帳,韃主飲以馬奶,色清而味甜(筆者按:這是馬奶酒),與尋常色白而濁、味酸而腥者(筆者按:這是酸馬奶)大不同,名曰黑馬奶,蓋清則似黑……”這就更有點莫名其妙了,怎麼清了又似黑?原來還是來自於對蒙古語“哈日”的錯誤理解,以為哈日就是黑,其實正好相反,哈日在這裏是清白的意思。現在蒙古人把白酒仍然稱作“哈日阿日赫”,這裏的哈日也是清白的意思。這裏不僅把黑當成了黑白的黑,而且把馬奶酒說成了黑馬奶,又會產生黑色馬匹的奶的歧義。更有甚者,徐霆則進一步說:“欽察人……掌尚方馬畜,歲時挏馬乳以進,色清而味美,號黑馬乳,因目其屬為哈剌赤。”因為把馬奶酒說成黑馬奶(乳),便把敬獻馬奶酒的這支人叫哈剌赤(即現在的喀喇沁)。曆史事實是對的,但這裏跟黑是毫無關係的,一不是黑馬的奶,二不是黑色的奶。而是清白明亮的馬奶酒(不管用什麼顏色的馬),與敬這種酒的部族。現在,還有一種說法,認為哈剌赤(即現在的喀喇沁)就是非黃金家族的普通百姓後代組成的部落,這裏也是把哈日當成了黑,犯的毛病一樣。跟漢族的黔首一樣,蒙古族也把“黑頭”視為普通老百姓,那是另外一個詞哈日其,讀音非常相似。因此極容易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