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上下五千年,多少人經曆了多少有趣或無趣的時代啊,咋個遇到我就隻是單一的球時代?”
文磊說:“誰也逃不脫球的命數。生命組織內部的蛋白球鏈、細胞球形鏈條,是球吧?孕育你的母腹與胎包,是球吧?你看,胎同球,胎兒,不就是球兒嗎?嘿嘿,有趣兒吧?”
我說:“嗯,有趣兒。”
文磊說:“布魯諾因反對地心說,宣傳日心說,被燒死在羅馬鮮花廣場,這是最慘烈的球事了。伽利略站在比薩斜塔上,手裏握的,是舉世聞名的兩隻球啊。”
我說:“嗬嗬。”
文磊說:“你每天的甚至一生的行動軌跡,是球吧?人類社會的螺旋狀發展,是球吧?滾滾向前是球吧?滾蛋是球吧?宇宙是球吧?”
我說:“滾滾向前的是車輪。”
文磊:“你知道構成車輪的核心部件是什麼嗎?是球軸承!還有方向盤,也離不開球軸承!所以,滾滾向前的時代,就是球時代,嗬嗬。”
我說:“哦。還是教授厲害,不過,你這球,也太球多了吧?”
文磊說:“你不是寫小說嗎?小說不就是扯球蛋扯出來的?依我看,你還真可以寫個球小說。”
我說:“文磊,我看你都可以稱作球專家、球教授了。要不,你們康奈爾設個球課題,你再來大陸作個球演講?哈哈!”
文磊說:“沒有什麼可以比球更有趣了。隻要不遭閹割。”文磊把這行字發過來時,還配了兩個吊兒郎當的表情圖案,一個籃球,一個足球。見是兩顆球,知道這壞小子把話題往那方麵引了,就給他發了個手捂嘴巴的偷笑表情,和一個握手的表情。
滾龍師傅告訴我炸彈球了的翌日,我才正式破了健身卡的處。那時,縣體育公園都開放近一年了,單位發的健身卡也在辦公室抽屜閑置大半年了。
炸彈的離去,對我的衝擊非常大,一個活生生的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一下就成了一把骨灰,這叫麼子事?大腹便便的炸彈不就學了商紂王,以酒桌為鹿台,成天混跡於美女加酒池肉林中嗎,這就攀上了稀貴的胃癌?一邊罵命運對炸彈不公,一邊就拖著飽含三高、痛風、頸椎、腰椎、腎虧、前列腺、脂肪肝、高血壓的身體,去縣體育公園開了卡。
關於人的身體壽命,跟自己名下財物的關係,有個著名比方。……這個數值大吧,前麵的1代表你,後麵的0代表權力、金錢、房子、車子、老婆、二奶、事業、愛好等。如果1倒下了,後麵的0再多,也等於0,你辛辛苦苦拚來的成果,通通與己無關,通通屬於別人了。這個比方說明,自己要學會保養自己,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我以為,這個比方也是可以改變的。如果0代表球呢?球,既可貫穿權力、金錢、房子、車子、老婆、二奶、事業、愛好,又可帶來一副好身板,支撐1成為長久堅挺的不倒翁。想到這裏,不覺一個人哂笑起來,又是1又是堅挺,幹嗎呢,想哪兒去了。
剛去縣體育公園開了卡,就接到滾龍師傅電話。幫他辦了外甥事,他就一直扭到我沸,說要請我,表示一下謝忱。我就說:“莫見外了,球大一點事,你我誰謝誰啊。”又說,“你如果嫌錢多得痛苦了,非請不可,就請遊泳吧。”展二娃和球毛師傅作為陪客也參與了遊泳活動。我們四人在男賓更衣室脫成精巴子,展二娃動作快,幾個籃球過人動作一躥數米,然後撈開泳池門簾,衝到池邊,正待做個優美跳水動作射入池中,卻聽見滿堂驚叫。其中,女人的驚叫是壓抑的,分貝不大,但格外響亮,所有的驚叫都向著他來。在男更衣室脫成精巴子,本是為了先在淋浴室抹上沐浴汁衝一衝淨身,然後籠上泳褲,再去男女公共泳池遊泳。展二娃首次到遊泳館,想象力超大,結合溝兒裏9401泡澡堂經驗和知青裸泳經曆,嚇死女泳賓,鬧笑話了。
去了縣體育公園,就常常能碰到一些包括展二娃兩口子在內的9401廠的老朋友、老同事了。球時代網店已改造成股份製,佟啞花是董事長兼總經理,展二娃、我、文磊、陽湧和炸彈的女兒,都是股東。炸彈人都死了,與炸彈有關的忌諱與恩怨,也被時間的潔爾陰一洗了之了。網店還在縣體育公園內有了像模像樣的實體辦公室,和幾個工作人員。辦公室是我找縣文體局租來的,工作人員則是縣業餘體校推薦來的球類愛好者。
展二娃又有了當年的球王風采,他在縣老年球類協會中如魚得水,籃協任常務副主席兼老年男子籃球隊隊長,羽協任副秘書長兼縣老年男子羽毛球隊教練。球毛師傅對我說起展二娃來卻一臉詭笑:“大為,你以為展二娃在老年球協裏忙啥?當然是忙球了,不過,更主要的,還是那方麵的球。”又說,“狗改不了吃屎。他現在又成了一幫如狼似虎的中老年女球迷的偶象球星了。”球毛師傅說的,也並非空穴來風,因為我還是經縣委組織部同意的,縣老年籃協副秘書長和縣老年乒協常務理事,也算展二娃圈中人,那些口風,自然也是在耳環中旋了幾旋的。展二娃的事,與我球相關,我關心的是,佟啞花知道不,和知道後的態度。
佟啞花現在似乎變了一個人,人前人後,顯得格外大套和通透了。這樣,和她之間似乎也沒有了格外的東西。星期天,與她打乒乓球間隙,我裝得磊落無比地說:“啞花,那個戴一條永遠幹淨的紅領巾撿煤球的女娃兒真的不是你?”她擦了汗,用一直紅著的熱臉望著我,大大咧咧說:“怎麼可能。”見我一臉傻笑,又說:“我是說,怎麼可能不是我呢。大為,你告訴我,我背兜中多出的煤球真是你倒進去的?”
我說:“不信?”
她說:“信。”又說,“那天,大為,你以為我把你倒進我背兜裏的煤球倒出去後,就走了,是吧?其實,我走了一段後,又回到鍋爐廠,想去看個究竟,見那堆煤球還在,就重又裝入背兜,背回家了。”說完,調皮地一笑。她還告訴我,她先前是在縣城那所完小讀書,後來父母調一鎮上工作,就轉學了。
雲開霧散,世界簡單得隻剩麵前啞花這對圓圓的酒渦了。陶醉在酒渦裏,跟著世界一起簡單。發現,佟啞花說這番話,又回去了三十年,不,四十年,比那時都中看,奇了怪了。又看她那紅彤彤的臉,不知哪一部分紅,與乒乓球無關,隻與我有關,是我的。
僅僅搓球是不夠的,還跑步了。搓與整是活躍在四川省民間的兩粒硬朗的動詞。在四川,打球,可說成搓球、整球,吃頓飯,可說成搓頓飯、整頓飯,舉一反三,不一而足了。
跑步之前,是走路上下班,二點七公裏,去二十七分鍾,回二十二分鍾;去帶點上坡,去與回之間就蹦出五分鍾差異了。走路撇脫,蠻好了。還是不好,這一走,車出問題了。車屬公配,國產,還是領導淘汰下來的舊貨,但有總比沒有好,感謝領導了,多虧您老有了新車。由於上下班改為步行,車就少用了。有一次,整兩天沒碰車,打不燃火,拉去修理廠給電瓶充足電,才開上了路。這種情況連續出現幾次後,有了規律,兩天不碰,一準兒沒電。一直想改變這個規律,但汽修廠都改變不了,我就更改變不了了。這個時代罵車卻又甩不開車,而幹公家事吃公家飯開公家車再正常不過了。為了讓機械運動給電瓶充電,每天都開車上下班了。鍛煉又是必須的。這樣,毅然決然的粗聲粗氣的晨跑,就取代了細聲細氣的上下班走路。
跑步也有苦惱。快跑、慢跑、長跑、短跑、倒跑、正跑、原地跑,哪樣好?空氣質量差到何種程度後才該改野外跑道為室內跑步機?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沒法選擇了。網上說,一個身體倍兒棒的老外,累死累活在嚴重汙染的北京跑了八個月,竟跑出了癌症,冤死了。諾大一個地球,竟沒俺一條未被汙染的跑道,悲乎。作為中年,最終選擇了室外慢跑,每天五公裏,合適了。不想,跑一跑的,就跑出了事兒。
全國各地詩人到成都,好些都會來個電話,嘴上說報個到,拜下碼頭,不然不恭了,怕日後怪罪了,實則卻是試態度來了。遇到投路的能說到一塊兒的,自然弄一台酒,吆上共同的詩友,再輔以美女一二,好好搓一頓。遇到尿不到一壺的,或不值得耗時折銀的,就隨便日個白,應付了事。這天,正在茶館搓麻,來了電話,號碼陌生,還是接了。手機出問題,剛換,號碼丟了不少,陌生電話多了。
“哪個?”“牛老師嗎?”“哪個?”“牛老師,我是星球一浪啊,江西的。”“啥?”“我們曾在樂趣園論壇遇到過,我還在你博客留言來著,星球一浪啊。”“哦,是你啊。”“牛老師,我來四川旅遊,今晚住成都,想見你一麵呢。”“哦,不巧啊,我不在成都,我在老家萬源縣耍公休。”“牛老師,您多久去的老家?”“前天吧,對,前天就來了,正在小時候玩過的堰塘釣魚呢。”“裝,就裝吧。”“啥?裝啥?”“裝逼!不懂?用你們四川話說就是,裝個球!”“你他媽怎麼說話的!”“你他媽今天早晨還在外江縣跑步,從魚鳧小區出發,經文廟街、金馬路,跑了一圈回來,5.4公裏,用時42分鍾,消耗熱量350.7大卡,相當於一客牛排的食物消耗……”明白了,原來是龜兒樂瘋跑惹的禍!為了清白自己的晨跑信息,同時增加一些微博粉絲,兒子就在我的蘋果手機上裝了個樂瘋跑軟件,這個軟件帶有GPS,又與微博進行了捆綁。
打草驚蛇,拔蘿卜帶泥。樂瘋跑還真嚇了我一跳,萬一老婆、女友、單位、紀委知道了這個,天呀,不活了。
陽湧現在已是國家手機電視台副台長了。成天捏著個手機,連吃飯睡覺屙屎拉尿都捏著。他告訴我,現在已進入全球盡在掌中時代,離開掌中手機,人已經變得寸步難行了。我說:“是你變得寸步難行了吧?”他說:“我肯定是啦。老兄,我看你也是吧。”聽那口氣,說得不好聽點,這個時代,媽老漢、老婆娃兒都可離開,手機離不開了。
嘴巴子再狡,心裏麵深以為然,我也離不開手機了。
去看炸彈的路上,為處理來自手機的情況,四五十裏路,停了七八次車,煩死了。炸彈火化後,齊巧巧抱了他的骨灰盒從北京回到外江,把他葬在了縣城東南邊山丘上的一座高檔公墓裏。齊巧巧對公墓管理人員提的定製要求是,口岸不一定最好,麵積不一定最大,但墓形一定得是球形的,材料也盡管往好的上,成本不用考慮。今天是炸彈兩周年忌日,本想約展二娃、球毛、滾龍、齊巧巧同行的,最終還是一個人上路了。進城後,人與人之間說話,已不似在溝兒裏時那般口無遮攔了,哪怕再好的朋友,也要撿著詞兒說,誰知哪句話哪個詞犯諱,或者讓人為難呢?城裏的世界比溝兒裏寬多了,但詞兒卻比溝兒裏窄,怪了。
手機響了,一聽是短信聲音。想不管的,又怕有什麼急事,就停下車看了。“白領新標準:1.月薪2萬元以上;2.堅持2項運動;3.至少有2居室;4.有1-2輛車;5.有至少2個死黨朋友;6.工作地點由一點變成2點,不再限於在辦公室完成;7.每天有至少2小時的閑暇時間;8.有2種娛樂方式;9.重視低碳生活,為環保花別人2倍的錢;10.有鍾愛的時尚品牌,至少有2個LV或香奈爾。你是白領麼?”這條短信是剛認識不到一年的一位在校女研究生發來的,一看就是轉的,她也知道我不會誤會為是她專門寫的,現如今有誰還會寫出如此完整的一條短信,我不會這麼傻。我當然不會這麼傻,至少不會比一位被六零後泡上的在校女研究生傻。後來,在校女研究生躺在我懷裏告訴說,這條短信,來自“全球熱門精選榜”,轉發量大了。怕在校女研究生沒完沒了,就回了四字:“在開車,乖!”
剛開兩公裏,手機響了。一看是個陌生電話,本想不接,還是接了。老廣口音,一聽就是騙錢的。如果應聲,老廣會立即啟動他的第二個程序。就決定直接按斷電話,但還是在按斷前,吼了一個字:“球!”
電話接完,短信又響了。一看,還是在校女研究生的。她問:“去哪兒?”看來不回是過不了關,就匆匆回了一條:“去公墓。”覺得不對,反應過來,立即按終止鍵,但短信已經發出,黴到家了。趕緊重發一條補救:“去公墓看一位過世兩周年的朋友。”年輕人的短信回得飛快:“嘻嘻,老公還早呢,至少得陪我活到九十九歲,然後,一起去公墓!”又一條:“好人一生平安!”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溫軟又雄壯,渾身上下響應起來,年輕了。
去公墓,前邊就該左拐上機耕道,就想關注一下釣魚島方麵的最新進展,忍不住了。車泊岔道邊,看微博。
現在已經適應碎片式的生活了。世界被打亂,時間被打亂,生活隻能以碎片存活了。電影是碎片組合的,記憶是碎片呈現的,這樣一想,就覺得直接把自己的包括愛情在內的生活打爛,碎片化,豈不省事?就說球吧,一場完整的球,不都是由無數塊蹦蹦跳跳的碎片所構成?
再看新浪微博。
環球雜誌微博說:“非常的一天,痛心的一幕。讓我們:1.當愛國者,不當愛國賊;2.抵製日貨之前,還要抵製蠢貨;3.打砸搶,就是在為保釣為愛國抹黑!”
中午食堂吃飯,聊到伊藤洋華堂閉門歇業,一同事說:“不管啥時候,隻要伊藤洋華堂五折促銷,成都人都會跑去買的。”見詩友龔學敏剛剛發了一條,就@他說:“趨利與避害,是一切動物的本性。”他隨即@我道:“人是最不耿直的動物。”我再@他道:“所以不是一根腸子通屁眼,而是兩根腸子嘛:人!”並添了個食指放嘴前的噓的表情圖案。他回@我道:“花花腸子。”並添了個大張嘴洞的哈哈大笑的圖案表情。
話頭是成都人購不購日貨,話尾卻成了“花花腸子”,這是生活的荒謬,還是生活的真諦?我望著手機屏顯,犯懵了。
詩友龔學敏的意思,是說人這種高級動物與低極動物比,區別大抵隻有四個字,花花腸子。他說的是普遍意義上的全人類。不知怎的,這會兒,去看炸彈的路上,我卻異乎尋常敏感。一想花花腸子,就花花腸子了。
老實講,對炸彈北京街頭遭遇車禍一事,我是有過花花腸子的。
悍馬機械事故,肇事司機有多大責任?那機械事故也怪,比人還掐得準,早不出晚不出,偏偏一見炸彈就出,見鬼了。明眼人誰看不出,要買個司機操作這起車禍,還不比伸手在褲襠裏抓一對蛋,下河撈一隻王八容易?要揪出真凶,就得看炸彈的死對誰有利了。炸彈的女兒是其財產的當然繼承人,炸彈一死,她就提前跨入女富豪行列了,況且,她愛她媽,她媽又與炸彈玩過火,彼此傷痕累累,為此,她有理由對父親做個愛恨加減法,如果加減的結果是恨大於愛呢?再者,父親身邊層巒疊嶂的女人,也在流失著理論上屬於她的財產。另外,父親車禍後,她可是麵都沒露一下。但她畢竟是炸彈的女兒,痛下殺手的可能不大。
但她的母親齊巧巧呢?齊巧巧沒有財產繼承權,可是,女兒繼承了,不就變相於她繼承了?重要的是,齊巧巧憎恨自己的有眼無珠和男人的藏而不露,以及男人發達後不為她來個駟馬高車,榮歸故裏。更明顯的,是男人車禍後,竟貓哭老鼠,癡癡傻傻獨自一人守在男人病床邊,演了出感天動地的夫妻和!此外,她還有一個可以不花成本的鐵杆幫手,那個從小迷她也幹成過幾票生意的內部子弟。
另外,蒯家兩兄弟、保鏢、小薑、文磊、球毛、滾龍,也是存在作案動機的。炸彈是商場中人,據我所知,蒯家兩兄弟、保鏢、小薑、文磊,還有我不知道的主,都與他有經濟上的筋筋絆絆。文磊似乎變了個人。前幾天,東大街,分明看見他上了一輛的士的,可他當晚在QQ上,竟說在美國家中電腦前呢,扯蛋了。難道本人看花了眼,又難道文磊與炸彈車禍案有關,或與薑董事長隱私上了其行跡跟著波譎雲詭了?
球毛、滾龍想在炸彈公司兼職,被一口拒絕,恨上了?睚眥必報的二人還有一事也讓我納悶。有一天,一位看上去差不多年過六十的男人找到我辦公室,問我知道小宋、小青在哪兒嗎。我說他倆不在9401嗎。六十男人說,他去找了,沒找著,又聽說跟我好,就找我打聽來了。一個月後才知道,六十男人就是我剛去9401時的前任室友、因涉嫌泄密坐牢的劉達榮師傅。當年,劉達榮師傅站在遊街示眾車上,我見過他的臉的,現在,這張臉,南轅北轍了。據說劉師傅坐了多年牢,卻是一個誤會。碰到球毛師傅、滾龍師傅後,我說劉師傅找過你倆呢。他倆說,球哦,我倆哪兒也沒去,一直呆廠子裏呢。
我他媽大白天撞鬼了!他們三人中沒人是鬼,我就是了。
連展二娃夫妻也脫不了清白。對炸彈的遭遇,以及之後從我這裏得知炸彈對他們的硬性幫助時,二人均表示了驚人的沉默。要知道,當年的換妻事件,可讓這倆人尷尬了多少年,陰影了多少年?知青都是天棒錘,偷雞摸狗攪得老鄉雞犬不寧的大有人在。當年的展二娃不正是這樣的狠人?展二娃沒錢雇殺手司機是肯定的,但他就不會受齊巧巧驅使?按照換妻遊戲規則,他和齊巧巧當年可是真刀真槍幹過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內中關節,深了。吃球飯的,打體育的,被稱作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但這裏說的頭腦,指大腦,此類人的小腦好用了。
還沒把炸彈之死想透徹下來,又想到崔教練之死上頭去了。對崔教練跳樓自殺,我一直是存疑的。崔教練嫖妓,一嫖就嫖到三十七號,而三十七號,偏偏就是崔教練最引以為牛B的家族驕傲?重要的是,三十七號打死不去9401見她的家人,她的家人也打死不說認識她。但公安不這樣看,公安的看法與三十七號驚人地一致。
花花腸子想著心事,嘴上就想抽煙,一摸口袋,才知戒了。炸彈死後,不僅練上了球,還戒了煙;酒沒戒,但淺了。人字就是兩根腸子嘛。據說,狗隻有一根腸子,而狗身上最好吃的東西,就是狗腸。人如果真是兩根腸子,其中一根,一定去心裏邊繞了幾圈,九曲回腸九裏十八灣後,才與另一根腸子,會師於屁眼兒。
一條腸子的狗的耿直我是親眼見過的,小時候,我見過鄰家男人殺一條老黃狗。鄰家男人用粗糙的麻繩圈一個籃球大小的活套,提拎在手上,將麻繩另一端拋上一棵歪脖子核桃樹搭拉下來,然後吆喚他家老黃狗把頭頸伸進麻繩活套圈中。老黃狗明白主人的意思,就搖頭擺尾小跑過來,乖乖把頭頸伸入套中。主人立即提拎繩子,不料套沒係好,老黃狗一弓腰,一動彈,梭掉了。老黃狗並沒梭遠,它隻梭了十幾米,就停住,回身蹲在地上,望著主人。主人沒多看老黃狗一眼,隻專心做繩套。做好手上的活兒後,主人才抬了頭,吆喚狗了。老黃狗豎耳聽了下,起身走來,走走停停,不情願了。顯然,狗已明白,自己先前的明白,是不明白。主人生氣了,大喝:“砍瓜兒的,快點!”老黃狗剛把頭伸進套中,主人便提拎了繩子,不想狡猾的狗還是逃脫了圈套。主人這下生了更大的氣了,用更大的粗口罵狗。主人的斥責,讓狗自責,愧色滿臉了。狗第三次走向繩套,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肉跳。我看見老黃狗流的淚,是那種渾濁的,髒兮兮的東西。主人在前邊,一手背著,一手提拎著繩套,大山般紋絲不動。老黃狗終於走到終點。它將頭頸伸進繩套後,見主人不動,它也不動,伸著套了繩索的頭,無辜而樸素地望著主人。主人見老黃狗不動了,才伸出背後的左手,幫右手穩穩紮紮把套子收小。待套子完全而且均勻地隱在老黃狗頸毛中,與頸肉熨帖妥當後,鄰家男人才雙手運力猛地提拎起繩子,同時用左手狠拉從歪脖子核桃樹上垂下的繩頭。隨著籃球大小的繩套,變成排球,變兒童橄欖球,變牯牛卵子,老黃狗隻輕輕細細呻吟哼唧了幾響,就踢打著蹈空的四蹄,穩穩當當吊在了樹上。接下來,鄰家男人把繩頭係死在樹身上,回屋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剮刀,剝了老黃狗的皮。鄰家男人剝得耐心,精致,現在想來,像極了一生都在黑屋裏走夜路的稱職的推拿師。老黃狗被鄰家男人開膛剖肚時,我嗅到了一股噴薄而出的熱烘烘的腥臭,熏死人了。很快,狗伸開四肢,頭朝上,端端正正一絲不苟趴在了鄰家土瓦房外牆上,薄薄的,跟一張完全的狗皮沒有任何區別。幹了,硝好縫製後,它會上誰的身呢?想遠了。老黃狗的崽兒小黃狗不知從哪兒鑽了來,它看了看趴在土牆上的媽,就若無其事折過頭,對著鄰家男人直搖尾巴。鄰家男人用皇帝之於太監的眼光斜睨了它一下,小黃狗尾巴扇出的風,讓牆上媽的皮毛,有一種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古意。蘿卜燉狗的肉香,很快從一口幽黑吊鍋中飄了來,讓人奴相叢生,深呼吸,一下進入饑餓時代的肅殺。殺狗的鄰家男人,其實是個大孝子,殺狗,是因為大病一場的老寡母,需要一鍋蘿卜狗肉湯補補了。
沒有煙抽,就抽不出碼放在花花腸子裏的那些心思抽屜,它們被迷霧卡得緊死,缺潤滑劑了。手機又響了一下,是QQ群裏的消息,說的是蘋果與三星打架的爛事,蘋果與三星打架,按詞典釋義,果球打星球,球打球了。
就徑直驅車到了公墓園。還沒攏公墓園,老遠看見了炸彈的墓,那個突兀的大球。不明就裏的人,一定會以為這片偌大公墓園區的標誌性雕塑,正是這個大球呢。到此地是來悲傷的,想到這個,竟笑了。把墳包砌成創意無極限的標準球體,是齊巧巧的心血來潮,還是炸彈的臨終遺言?
來到炸彈球墓麵前,擺了一束鮮花,插了兩支蠟,點了三根香,燒了幾億黃表紙,放了一掛大火炮,說了一肚子掏心窩的球話,就折身下山。可一折身,就看見了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展二娃、佟啞花。就說,我去停車場等你們,不急。
公墓停車場。坐在車上等展二娃夫婦這個時段,先先後後五輛車開了來,兩輛車下來的人不認識,也不知他們此行是否與炸彈有關。另三輛車下來的人認識,並且一看就是衝炸彈來的:一輛車下來的是球毛、滾龍;一輛車下來的是文磊,他下車後,搭載他的出租車還等在那兒;最後一輛車下來的是齊巧巧和她的女兒。
齊巧巧和她的女兒下車向山上走去後,我看見有個很有些器宇的男人坐在駕駛座上,仰著腦球,把煙靜靜抽進肚裏,又撅嘴吐出煙圈。煙圈在車頂上打漩,比霧還薄,不注意,是看不見的。老婆蒿蒿打電話來了,問我在哪兒。待說在墓地,一下想起女研究生短信,就說,在磨子橋體育館,看球呢。電話又響了,是文磊的,這位與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庚說,“大為,在哪兒?我?昨晚來的成都,哎,飛機晚點了。這球天氣,霧大啊。抽個時間見個麵吧。”
正是桃花盛開時。我看見墓球起風了,在滿山桃花上飛來飛去,再看,還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