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刀尖上的雕版基因(3 / 3)

隻見黃小健拿起刻好的木板走到陽台上,從門角處拿起一把鋸子開始在木板上鋸起來。鋸起,木落。原本一尺見方的木板,居然被鋸得七零八落。鋸完後,黃小健蹲在地上,把有圖案的木板一塊塊放在桌子上,用抹布一一擦淨。這時,小木塊上原本被木屑蒙住的圖案顯現出來:一行字、一朵花、一隻螳螂、一座假山、一盆蘭草、一方印章……原本分布在一塊大木板上雜亂無章的圖案都“自立門戶”,成為一幅幅獨立的圖案。

“你看,我要拓印的是《十竹齋書畫譜》上這一幅畫。這畫麵上的顏色有十幾種。顏色多,對現在的印刷技術來說,不足為懼。但是對古代雕版印刷來說,卻是噩夢。因為雕版每次都隻能單色印刷,如果要複製的畫有三種顏色,就要雕三塊版。通過三次‘套印’後最終定版!套印的次數過多,首先會造成雕版材料的浪費,最重要的是,每次套印,有可能會讓多次印刷的畫麵產生重影!”黃小健說著開始以桃花塢年畫為例給我做示範:“因為套印有很大的弊端,所以像桃花塢、楊柳青這樣的年畫社,在印年畫畫稿時,色調都非常單調。要麼大紅、要麼大紫。大紅大紫,還能滿足普通民眾的審美,但是對文人墨客來說,就太俗了!”

黃小健說完,把一堆有各種圖案的餖版擺在桌麵上,攤開《十竹齋書畫譜》上的畫麵。看到畫譜上有一座假山,就拿起雕有假山的餖版。從盒子裏拿出一塊橡皮泥模樣的東西貼在餖版反麵。然後用力把粘有泥土的餖版在印刷工作台上壓緊。待“假山”壓緊後,他又拿起一塊雕有螳螂的版,用橡皮泥貼好後壓在工作台上……如此反複十來次後。整個畫譜中的圖案終於全部固定在工作台上了。這時黃小健把一張印著畫麵的打印稿放在餖版之前。對照著打印稿上的圖案,通過移動橡皮泥來調整餖版的位置。等到所有餖版都“各就各位”之後。黃小建長舒了一口氣,開始打開顏料盒調色:在假山上塗上淡青,在蘭花花瓣上塗上紫色,在花朵上塗粉紅……

待各種顏色都塗好後,黃小健把工作台右方固定好的宣紙覆蓋在餖版之上。用鬃刷在宣紙表麵逐一刷過。從用橡皮泥固定餖版到上色成功,整個過程不要十分鍾,一幅畫麵就躍然紙上了。第一張印刷好後,黃小健取下畫稿,和原稿仔細對照,稍微調整橡皮泥。再次上色、複印,一口氣又印刷了十多張。

餖版印刷工藝終於演示完畢了。黃小健從工作台上取出一張剛印刷好的畫譜遞給我,又指了指牆壁上裝裱好的那幅畫,問我兩者有什麼不一樣。我瞪大了眼看了三分鍾沒看出任何端倪。倒是學美術的攝影師看出了“貓膩”:“裱好的這幅,花是凸起來的。而剛剛印好的這幅,花是平麵的!”

黃小健用拱花工藝製作的餖版印刷信封和用作印刷的雕版。

黃小健點了點頭,一邊表揚攝影師孺子可教,一邊走到裱好的畫前說:“這朵凸起的花上,就是你這次要尋訪的拱花工藝!”

“所謂拱花,就是用不著墨的印刷方法,以凸出或凹下的線條來表現紋理,讓畫麵呈現出浮雕效果!”黃小健邊說邊開始演示。隻見他先拿出一張帶有陰刻花朵圖案的雕版,然後取出一張剛印刷好的畫譜。再把畫譜上的花朵和雕版上的陰刻花朵疊加。隨後取出一個練指勁的鐵球。用毛巾包好鐵球在畫上的花朵位置來回滾動、碾壓。鐵球滾動十幾個來回後。黃小健收起鐵球,拎起畫譜。一朵紅色的小花從紙上凸顯出來。

看著這幅色彩斑斕的畫和這朵朵躍然紙上的花,我竟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忍不住問了一個我認為可能會讓大師難堪的問題:“您這用橡皮泥固定餖版,用鐵球碾壓拱花的方法,正宗嗎?”

出乎意料之外,黃小健聽到我的話後啞然失笑:“我這方法當然不正宗了。餖版和拱花技藝都已經失傳多年了。古人固定餖版肯定用的不是橡皮泥,拱花肯定不是用鐵球碾壓。那是以前沒有橡皮泥,也沒有這麼光滑的鐵球。現在既然橡皮泥固定效果足夠好,鐵球足夠光滑。餖版和拱花為什麼不能用它們?龔自珍說:‘不拘一格降人材’。對於手藝的傳承也是一樣,我們得‘不拘一格傳手藝’嘛!”

臨行前,我們帶走了黃小健製作的箋紙《富春山居圖》《富春十景》《西湖十景》若幹—雖然我們現在已經不寫信,但是有這樣一方箋紙做書簽,絕對夠味;攝影師則帶走了他用餖版和拱花技藝隻製作的豐子愷、沙孟海的畫三四幅—雖然這些是複製品,但卻是用最古樸、純手工的方法複製而來,格調足夠高。

有更多的朋友,在看了我的微信朋友圈後,想讓我代購黃小健的雕版。但卻被黃小健一一回絕了。他說:“我到現在雕出一千來塊版,對於一個雕版藝人來說,足夠多了。但一塊雕版隻是雕版印刷術的一個基因切片。而我想要繪製的是整個雕版印刷術的基因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