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早晨。”
“什麼時間?”
“根據監獄規定,5點鍾。”
布托又問他:“你何時接到命令的?”
“昨晚。”
“我能有多長時間和家人在一起?”
“半小時。”
布托抗議道:“按規定應有一小時。”
監獄長呆板地說:“半小時,這是命令。”
布托又對監獄長說:“安排一下,我要洗個澡,刮一下胡子。世界是美好的,我要幹幹淨淨地離開它。”
布托坐在牢房中唯一可以坐的鋪在地上的席墊上,隔著牢房的鐵柵與妻女共度訣別前的最後半小時。
布托把貝娜齊爾以前捎給他的書籍和雜誌遞給女兒說:“拿著這些,我不想讓他們碰我的東西。”
布托把律師帶給他的幾支雪茄煙也交給女兒,但他為自己今天晚上留下了一支,還留下了那瓶科隆香水。
布托要把戒指交給貝娜齊爾,但努斯拉特讓他戴著。他對妻子說:“我這會兒戴著,不過以後把它給貝娜齊爾。”
布托深情地對妻子說:“把我的愛帶給其他幾個孩子,告訴米爾、薩妮和沙,我一直努力做個好父親,並希望能和他們說聲再見。”
努斯拉特點點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布托又對妻女說:“你們倆吃了很多苦,既然他們今晚要殺害我,我想你們也就自由了。現在憲法中止,軍管尚未結束,假如你們願意,就離開巴基斯坦。如果你們想過上寧靜的生活,恐怕得到歐洲去。我同意你們去,你們去吧。”
努斯拉特堅定地說:“不,不!我們不能走,我們絕不走!絕不能讓那些將軍以為他們勝利了。齊亞又在打算要搞大選,誰知道他敢不敢這麼做?如果我們一走,就沒有人去領導你建立的黨了。”
布托又問貝娜齊爾:“萍姬,你呢?”
貝娜齊爾回答說:“我絕不走!”
布托開心地笑了,他對女兒說:“我真高興。你知道我是一直多麼愛你啊。你是我的掌上明珠,你一直是我的珍寶。”
半小時的時光是那樣的短暫,那樣的寶貴,布托與妻女有說不完的貼心話。但監獄長走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貝娜齊爾向監獄長請求說:“請把門打開,我要和父親說聲再見。我父親是當選的總理,我是他的女兒。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我要擁抱他!”
監獄長拒絕了貝娜齊爾的要求。貝娜齊爾隻好從鐵柵的空隙中伸出手觸摸到父親枯瘦的手。
布托苦笑著對女兒說:“今晚我就要自由了,我就要和我的父母在一起了。我要回到拉卡納祖先的土地上去,變成泥土,變成芳香,變成空氣。那裏將有歌唱我的歌曲,我將為家鄉增添傳奇光彩。”
貝娜齊爾和母親被獄吏們帶走了。她們離開了布托,永遠離開了。
4月3日,下午5點過去了。6點鍾。貝娜齊爾每呼吸一下,都不能忘記父親的生命已到最後時刻,盡管今天上午她們已與父親作了最後的訣別,但她還是在期盼著奇跡的發生。
“真主!快出現奇跡吧!”貝娜齊爾與母親一起祈禱,“快發生奇跡吧!”
貝娜齊爾仍寄予希望,盡管她深知這希望很渺茫。
最高法院已一致同意將父親的死刑改判為終身監禁。外麵的人民黨領導人傳話說,齊亞已秘密地答應沙特阿拉伯和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等國家,要改判父親的死刑。沙特阿拉伯外長和利比亞總理曾許諾,執行死刑的日期一旦宣布,他們就飛來說情。而且根據巴基斯坦的國家法律,任何極刑的執行都必須至少在一星期前予以公布。然而當局根本沒這樣做,沙特外長和利比亞總理能否聽到英國廣播公司報道的消息呢?他們現在還來得及飛來嗎?
貝娜齊爾和母親靜靜地坐在炎熱的西哈拉訓練營內,相對無語。
父親最後的時刻越來越近,貝娜齊爾和母親以淚洗麵,憂心如焚。他們要殺害父親!他們要殺害父親2貝娜齊爾老是這樣想。父親在牢房裏,身旁一個人都沒有,該是多麼寂寞啊!他沒有書,什麼東西都沒有,隻有一支雪茄煙。貝娜齊爾的嗓子發緊,真想把它撕開。
“媽,我受不了,我實在受不了了。”深夜一點半,貝娜齊爾終於支撐不住,精神失去了控製。母親給她吃了幾粒安定藥,對她說:“睡吧。”
深夜兩點,貝娜齊爾突然僵直地坐了起來。
“不!”驚叫聲從她的咽喉裏進發出來。“不!”貝娜齊爾感到父親的絞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了。盡管天氣很熱,她卻感到寒冷,冷得渾身打顫。
1979年4月4日淩晨2時,巴基斯坦前總理、著名政治活動家、人民黨主席佐勒菲卡爾·阿裏·布托,在按宗教教規沐浴、進餐和背誦《古蘭經》之後,在拉瓦爾品第中央監獄被秘密絞死,年僅51歲。
生前在巴基斯坦政治舞台和國際事務中叱吒風雲、風度翩翩的佐·阿·布托,死時卻是那樣的冷清孤寂、無聲無息。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陪伴他,也沒有人事先知道他將在什麼時候被處死。一切都在軍管當局的嚴密控製之下。
布托生前完全沒有料到自己會有這麼悲慘的命運,他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信心。
1972年,布托曾對一位記者自信地說:“我將比任何一個統治過巴基斯坦的人統治這個國家更長久,首先,因為我健康,精力充沛,我可以一天工作18個小時;其次,我年輕,我才44歲,比英·甘地夫人年輕10歲。”然而,布托雖然年輕和健康,但卻天不與壽,死於非命。
最使布托感到遺憾和不公平的是,正是他越過六位資深的將軍,親自破格提拔為軍隊首腦的穆罕默德·齊亞·哈克將軍,親手發動軍事政變推翻了他的統治,並且又不顧國內外要求赦免他的強烈呼聲,親自把他送上了絞刑架,取其位而代之。
曆史就是這樣的無情。
4月4日淩晨3時,軍警包圍了布托老家拉卡納與布托家族祖先墓地相鄰的加西·胡達·巴克什·布托村。在與外界嚴密隔絕的情況下,布托的親戚們在軍警的監督下為布托挖好了墓穴。
早晨8時,兩架直升機降落在村口的道路上,運來了布托的遺體。布托的近親們按宗教儀式與遺體告別。他們按習俗將布托的臉向西擺好,麵朝聖城麥加的方向。在軍警的槍口下麵,他們為布托做了最後的祈禱,並將他匆匆埋葬。
布托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回到拉卡納祖先的土地上,和他的父母在一起,變成泥土,變成芳香,變成空氣……
而此時,布托夫人努斯拉特和女兒貝娜齊爾還被蒙在鼓裏,她們還在西哈拉監獄裏苦熬這最漫長的一夜,等待天明為布托送行。
清晨,獄吏來了,布托夫人拒絕相見。貝娜齊爾走進水泥板已經裂縫的前屋,對獄吏說;“我們已作好準備要和總理一起走。”
獄吏一聽便顯得局促不安:“他們已將他埋葬了。”
貝娜齊爾尤如當頭挨了一棒,她和母親已經準備好天一亮便護送父親的屍體去家鄉拉卡納祖先的墓地安葬。
“連他的家人也不在場?!”貝娜齊爾痛苦萬分地問。“就是軍管當局的那些凶手也知道,見死者最後一麵,給死者祈禱,為死者守靈,是我們親人的宗教義務。我們向典獄長要求過。”
獄吏默不作聲。
他帶來了布托的遺物。貝娜齊爾手捧父親的遺物,默然失神。父親灑有科隆香水的衣服仍然散發著幽香。貝娜齊爾緊緊抱住它,猛然想起凱瑟琳·肯尼迪在她父親被害後多年,在拉德克利夫還穿著亡父的風雪大衣。那天晚上,以及後來許多個夜晚,貝娜齊爾都將父親的襯衫壓在枕頭下,總想靠父親近些。
在以後的許多天貝娜齊爾都沉浸在失去父親的悲痛之中,滴水不進,也無法入眼。隻要一合上眼,她就看到在那座監獄的門前,大門開著,爸爸從裏麵走出來。啊,爸爸!她走上前去。“爸爸!你出來了!你終於出來了!我還以為他們殺了你呢!爸爸!你還活著!”可還沒來得及走到他身邊便驚醒了。理智告訴她,父親真的已不在人世了。
“你得吃點東西,萍姬,你一定要吃點兒。”布托夫人勸說女兒,“我們出去後還要為大選奔波,你需要力量,如果你要為父親的信仰奮鬥,像他那樣奮鬥不息,你就必須吃點兒東西。”於是為了父親的信仰,為了參加齊亞·哈克許諾的11月17日的選舉,貝娜齊爾勉強喝了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