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們在河邊坐了很久,朱平緩緩說著曾經的故事:
“我要先說一個人,她是我家鎮上高員外的二女兒,她的閨名我不知道,大家都叫她二小姐。
第一次遇見二小姐時,我才十歲,她和我同齡,那時候剛剛被我師傅收養,在他的豬肉鋪子裏打下手。
你也知道我的麵相,鎮上的孩子都很討厭我,隻要師傅不在他們就用石頭砸我,朝我吐口水,我想還手,可是他們人太多,我也追不上,隻好坐在門口哭。
她就是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在我的麵前,遞給我一塊薑糖,對我說不要哭了,吃糖吧,很甜的。
我接過糖塊都沒敢抬頭看她,隻看見她白色的繡鞋,水綠色的裙邊。那顆糖真的很甜,到現在我也能記得。
高員外的宅院跟我師父的鋪子隻隔了一條街,從那天起,我就時刻注意二小姐的身影,隻要她一出現,我就立刻躲進鋪子,隔著門板的縫隙偷偷瞧她,隻要看一眼,我就能高興好幾天。
一晃好幾年,她及笄了,不再輕易出門,每次出來也總是戴著惟帽,我心裏很失落,但是一點點非分之想都沒有。
她就像是九天上的仙女,而我呢,是地上最卑賤的塵土,就算不小心沾到她的繡鞋上,也覺得那是配不上的。
後來她出嫁了,夫君是縣裏的舉人,年輕有為,鎮上的人都說他們很般配,我也為她高興。
高府送親那天,我一個去了城外的豬圈,幹了很久的活,全身上下被汗水浸透,我也顧不得擦,因為我不想知道那是汗水還是眼淚。
再後來,我經常找機會幫師傅去縣裏送貨、采買東西,每次都會偷偷在她家的院牆外坐一會兒,經常能聽到她彈琴,她開心琴聲便輕快,她苦悶琴聲也幽怨,我就坐在那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陪著她笑,陪著她哭,陪著她看夕陽西下。
她的夫君進京趕考,高中進士,整個縣城人人都誇讚二小姐有福氣,說她馬上就要去京城做官家太太了。
京城,對我來說那麼遙遠,這一次,我這顆塵土,注定隻能看著她遠遠離去。
可是過了將近半年,也沒見京城來人接她。
城裏有很多流言蜚語,說二小姐畢竟是鄉下婦人,進士老爺恐怕早就忘了她。
我恨不得把這些嚼舌根的人舌頭都切了,二小姐怎麼會是鄉下婦人,她是仙女,什麼狗屁老爺,就是皇帝的女兒也比不上她!
從那時起,二小姐就不再彈琴了,我很期盼她能開心起來。
終於有一天,我又聽到了她的琴聲,我趴在一個土堆上,聽了很久才離開。
那個時候,我怎麼都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第二天,我在鎮上出攤時,聽人說,有盜匪入室行竊,殺了二小姐……
我……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鎮子到了縣裏,站在她家宅院外,那裏圍滿了人,他們不停地說著屋內的慘景,我捂著耳朵,但是那些聲音不停鑽進來,我躲不掉,怎麼辦!怎麼辦!
那時候我覺得二小姐不在了,我也該死,明明我就在外麵,為什麼沒有保護她,為什麼離開得那麼早!
我每天磨著刀,在她墓地旁的一個山頭上給自己挖好了墳坑,隻等著一刀結果了自己,就地埋起來,永遠在山上給二小姐守墓。
也是上天注定了,我挖好的墳坑被雨水掩埋,我隻好等著天氣轉晴再去挖。
回去之後,我又想著師父年紀大了,就想給他買些酒和肉,最後一次孝敬他。
就在熟食攤上,一個貨商說,高員外的進士女婿被京城大官的閨女看上了,死活要嫁,可是礙於家中有原配夫人,所以事情一直拖著……
原來是這樣,當初聽到二小姐被害,我的腦子空空蕩蕩,一片空白,此時回想起來,什麼樣的盜匪會隻挑著二小姐家這一家下手,又正好進了二小姐的臥房,既然是行竊為何下了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