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少年郎(3 / 3)

然後他再去熟悉和了解地形,到了晚上,他就組織一幫小朋友負責“外圍”——守注一塊地盤。這樣做的目的,一方麵可以下讓其他的小朋友“入侵”,另一方麵可以不使自己人在搶奪戰利品時,將燈撕亂。

而小憲梓自己則不像其他村的小朋友那樣,等著燈掉下來之後再一窩蜂地去搶奪,他隻是不緊不慢、穩穩妥妥地用前麵綁住鐵鉤的長竹竿,將空中的“孔明燈”一個一個地挑下來,一個一個地排好,再和他的小朋友們在自豪滿足的笑聲中,享受他們的智慧所帶來的豐碩成果。

在客家,人們的生活習慣多半是“聚族而居”,客家人居住的大型樓屋、圍龍屋一般都是考慮到四代同堂、五代同堂的需要而設計。但一如俗語所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住久之後,分家是必然的。分家後各成各家,各管各業。所謂:“兄弟分開成鄰舍,上晝分開下晝借”就是關於“業各有主”的說明。

一九四0年泰國淪陷之後,家興業旺的曾憲梓的叔父曾桃發帶著一家大小逃避戰亂,從泰國返回家鄉梅縣暫祝日子雖苦但求平靜安穩的曾家開始波瀾驟起。

當曾憲梓的母親藍優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家人克勤克儉、野菜當幹糧時憧憬美好生活的唯一希望——關於叔父當年兩千塊銀元的借據時,叔父十分平靜清楚地告訴母親這筆錢已經不存在了,原因是當時曾憲梓的父親看病吃藥開支頗大,實際上沒有剩餘的錢了。

母親對於叔父的一番話語無論如何都是始料不及的。她呆呆,地站立著,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間,有如被五雷擊頂的母親隻感覺天旋地轉、力不支體……隻見她淚如雨下,難過得已經說不出話來,至於接下來,叔父繼續說出的關於回來分家的打算以及一些安慰之類的話語等等,可憐的母親已經是在六神無主、恍恍惚惚之中了。

叔父按照客家分家的規矩,請來族中也就是村中的被客家人尊稱為“二叔公”之類的父老鄉紳做公正,還有“在場見”的有關人士,都簽名按手印,小憲梓一家分得的唯一的財產是一頭水牛,除此之外曾家其他的財產,小憲梓他們不再共有。

在“二叔公”他們的指示下,母親含著眼淚木然地在分家的契據上簽字畫押,一起畫押的還有剛剛小學畢業的曾憲梓的哥哥曾憲概。小憲梓因為隻有十一歲,沒有參與分家之事,所以簽字畫押也沒有他的份。分定之後,大家將分家的契據各執一份,作為日後家業產權所屬的依據。

一九四五年,抗日戰爭勝利後,年僅十六歲的哥哥曾憲概走上了父親當年闖蕩南洋、興家立業的道路——跟著叔父他們一家“過番”去了泰國。

家裏隻剩下常常暗自流淚的母親和不甘貧苦、心懷淩雲之誌的小憲梓相依為命。

沒有希望不等於不要生存,日子雖苦總還是要過下去的。繼續依賴母親的肩膀,小憲梓終於讀完了小學的課程。

小學畢業之後,一窮二白的家是無論如何供不起小憲梓讀中學的了。常年缺乏營養、積勞成疾的母親經常患病,為了生活、為了分擔母親的重擔,不至十二歲的小憲梓、再也做不起學生官的小憲梓開始放牛砍柴、下地耕田,做起了地地道道的農民。

農民也做,這種吃番薯,就野菜的生活也應該有所改善,特另(是瘦弱不堪的母親更應該補充營養。非常有心計的小憲梓找到一根斷了針尖的縫衣針,將它放在火上燒紅之後,再擰彎針頭做成魚鉤狀,針鼻穿上自己用手搓成的線,針鉤穿上小的蚯蚓,作好釣黃鱔的一切準備工作。

因為到了春天插秧時節,田野上有很多的小洞,那就是黃鱔洞。捉黃鱔對於小憲梓來說是他的拿手好戲。

白天幹農活的時候,他就有心發現哪些地方黃鱔洞比較多一些,一有機會,就悄悄引黃鱔出洞,等黃鱔咬住蚯蚓後,再拖住它,一點一點地將它拖出來,而且這時候小憲梓不慌不忙,見一條捉一條十分穩妥。回到家的時候,往往總是滿滿一竹簍。

實際上,小憲梓自己不吃黃鱔,但母親可以吃,母親愛吃對於小憲梓來說比他自己吃還開心。家裏的大水缸,已經養滿整整一水缸黃鱔,但小憲梓還是馬不停蹄地繼續釣黃鱔,村裏麵凡是曾經照顧過他們家的人,都經常能吃到小憲梓送來的黃鱔。

在小憲梓看來,吃不是最重要的,他就是喜歡那種做什麼便成功什麼的滋味,而且那種令母親十分自豪的喜悅,美得使他自己都難以形容。五十年後的今天,年逾花甲的曾憲梓常常童心未泯他說:“每一年的三月份,我如果擠得出時間回家鄉,我也會像孩提時期那樣,晚上偷偷溜出去,打著赤腳,用蚯蚓穿上魚線再一條一條地釣黃鱔。那種感覺,回想起來真是樂趣無窮。”

不僅如此,小憲梓也像祖祖輩輩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客家人一樣,上山砍竹子,學著村裏的蔑匠編織竹器。人家做各式各樣竹器的時候,他總是不言不語地蹲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回家後將砍來的竹子一一地編織,最後居然做得一手好蔑器活。

在外表看來,他黑黑粗粗的,但實際上,他卻十分心靈手巧,隻要是他認為該學的東西,他一看就學,一學就會。

小憲梓自己搓線,跟著人家學織魚網,再用竹枝撐起魚網,中間用一根線綁住蚯蚓作餌,放到池塘裏麵能網住不少小魚小蝦。

或者,用客家山上的一種有麻痹作用的叫“魚藤”的根莖植物,把它搗爛成液狀,倒人池塘,魚吃了之後就會昏迷,再打撈上來。這時候他自己仍舊不能吃河鮮,因為一吃河鮮就肚子疼得厲害。

到了冬天,池塘裏結了一層薄冰,光頭赤腳的小憲梓便帶著自己用竹於製成的紮魚器到池塘旁邊,鑿了一個小窟窿,等魚慢慢地遊出來吐氣的時候,就可以紮得到魚。

所有吃不完的小魚小蝦,還可以醃製成鹹菜,在青黃不接的日子,便是上等佳肴。

孩子畢竟是孩子,即使是再苦再累的日子,他也會知道該怎樣安排自己的生活,該怎樣給自己的小日子增添無窮無盡的樂趣。

孩子氣十足的小憲梓就很愛養“了哥”,這是一種海南出產的小鳥,非常漂亮,在客家山區也有,隻是數量不多。沒有鳥籠子,小憲梓自己上山砍竹於,自己破開,然後編成鳥籠於。

有時候,他在廁所裏開一個洞,在洞外用自己織的網罩住,有小鳥“不幸”飛進廁所,得意洋洋的小憲梓使勁趕鳥,小鳥就會往洞外飛,一飛就掉進網裏了。這也是他自己創造的鄉下的一種小玩意,很好玩,而且令他很開心。

小憲梓非常勤勞,艱苦的生活環境,卻也能啟發他無窮無盡的創造力。從小時候起,一無所有的貧困就給他帶來熱愛勞動、肯動腦筋的觀念。

他自己愛於什麼。愛玩什麼,又沒有錢去買,怎麼辦呢?就自己想辦法、找竅門,他的心很細,手也很巧,看了想了之後,一切部靠自己去做。

沒有網,自己織;沒有線,自己搓;養雞,自己做雞寵;養豬,自己做豬籠;扁擔、籮筐等雜物都是自己做,在鄉下,沒有煤燒,小憲梓就到處割草、砍樹,鬆樹上的鬆球,是燒火的好材料,小憲梓就用竹子做成竹扒,將樹上的鬆球扒下來燒。時時刻刻,他都在勞動中享受自己的小發明、小創造。

在今天,如果有朋友問起曾憲梓手上的累累傷痕,他會自豪地告訴這些朋友:“都是從前做竹器的時候,被刀或竹子砍傷劃傷的。”

他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他常常回味無窮他說:“別看那時候的生活艱苦,但挺有意思,培養自己的勞動習慣,培養自己的創造性,培養自己對苦日子的承受能力,我覺得是一件好事情。而且當時看見人家吃得好,穿得好,也覺得無所謂,心想你這樣是過一天,我這樣也是過一天,也就下去在乎其它了。”

做小農民做得十分出色、十分有創意的小憲梓和窮鄉僻野的客家山村的所有客家人一樣,在貧瘠的土地上,耕種並收獲著他們窮苦的日子。

外麵世界的風起雲湧、外麵世界激烈地動蕩,卻動蕩不到僻遠的客家山村。

直到一九四九年秋天的某一個夜晚,客家山村忽然開進來一支絕對不是國民黨的軍隊,客家山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人,而且每一個人都穿著軍裝、扛著槍,家家戶戶的人們連忙緊閉大門不敢外出,因為他們實在不知道,這是一些什麼人,這是怎麼一回事。

天亮之後,才有人敢上街去看看發生了什麼情況,這時候街上到處都貼上“天下窮人一家親!”“毛澤東是人民的大救星!”等等之類的標語。人們開始明白是共產黨來了、解放軍來了,窮苦入就要翻身得解放了。

不久之後,悔縣解放了,土改工作隊來到了珊全村,有的住進了小憲梓的家。

小憲梓和土改工作隊員住一起,工作隊員看見這孩子一忙完衣活就端起書本看書,就問他:“你為什麼不繼續上學呢?”

小憲梓低下頭,好一會兒才回答說:“家裏窮,沒有錢唄”土改隊員告訴他:“你回去讀書吧,現在解放了,窮苦孩子讀書可以申請免費,而且還可以申請助學金。”

在土改工作隊員的熱心幫助下,這一年的春天,小憲梓真的背上了書包,開始繼續他“小呀麼小兒郎,背起了書包上學堂”的讀書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