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少年郎(1 / 3)

二 少年郎

伴著番薯和野菜煮就的日子,在一天一天地旋轉,一如客家山路上“吱吱”旋轉的獨輪手推車……當年那個喜歡用髒兮兮的小泥手拉扯母親衣襟,並且總喜歡戀戀不舍地依偎在母親懷抱裏的小憲梓,已經令人欣喜地長大了,長大得已經不像是被母親呼喚的“細狗”了,說他是一隻虎虎生威的小老虎似乎更加恰如其分。

才七、八歲大的小憲梓,已經長得既黑裏透紅又粗壯結實,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小小男子漢。

幼年時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父親在世的時候,三,四歲大的小憲梓,常常被人們讚不絕口地稱之為“好孩子”、“有出息”,但是父親去世後不久,他卻常常被人們不分青紅皂白嗬斥為“壞孩子”,明明是人家打他,卻被說成是他打人家,而且和小朋友在一起玩的時候,損害了東西不見了東西,第一個受懷疑的對象總是他,並且直到最後,無辜的他總是成了理所當然的“替罪羊”。

那時候,小小年紀的他,實在是無法明白其中的原因,日夜操勞的母親,自然也無法理會他小小世界的委屈和悲哀。雖然有對候,遭受責打的他也會不服氣地質問他的媽媽:“為什麼他們以前都說我是好孩子,現在突然都說我是壞孩子了呢?”母親無言以對,隻是緊緊地抱著她心愛的兒子,默默地流淚。

漸漸懂事之後,他終於明白由於他沒有父親,他的家就沒有靠山,而沒有靠山。沒有父親的家是被人瞧不起的,所以他常常會受人家的欺負。

但是,小憲梓絕對不甘心過這種被人瞧不起、受人欺負的日子,特別是當他擁有粗壯的胳膊、結實的拳頭之後。雖然這時候,他大字不識,並不可能學《毛澤東著作》,也不可能讀《孫子兵法》,但他通過揮舞他的拳頭,有輕有重地對付他的小夥伴的測試中,他終於明白這樣一個真理,那就是——“槍杆子裏麵出政權”。

生活教會了小憲梓,從此不再害怕困難,不再甘心忍受別人的欺侮,他必須迎上去,必須勇敢地麵對,並給它迎頭痛擊。他甚至憤憤不平地告訴自己:“有難關,自己想辦法度過。“誰敢再欺負我,我就會揍他。”

小憲梓的努力總算沒有自費,不久他成了村於裏同齡孩子們之中的孩子頭。碰到有大孩子欺負他們中年齡較小的孩子的時候,小憲梓總是挺身而出,大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俠之氣。

珊全村的黃昏時分,是大大小小的孩子們玩耍的黃金時間,而村裏麵空置的禾坪,則又是這些流著鼻涕、光頭赤腳的孩子們“衝鋒陷陣”的天堂。

有一天傍晚,這個快樂的天堂,非常不幸地闖入了肇事者,以至成了“失火的天堂”。

在孩子們玩耍的時候,有個大男孩乘機欺負年齡小的孩子,把小孩子嚇得直哭。小憲梓忍不注“仗義行俠”、打起抱不平來,便與年齡大過他幾歲的對手發生了爭執,吵鬧中對方首先出手,狠狠地打了小憲梓一拳,小憲梓氣得頓時將母親“不準惹是生非、不準打架”的家規忘到九霄雲外,他不甘示弱地與對方打鬥起來。

不到一會兒,於了一整天活、累得精疲力絕的母親放工回來,正好碰上大男孩的家人怒氣衝衝地投訴,自然是關於細狗如何不講理。如何打傷她兒子雲雲。

母親一聽,不聽話的的兒子又打架,而且人家大人已經攔路投訴上來了,馬上心頭火起,她順手抄起一根粗大的竹棍,劈頭蓋腦地對準兒子打過來。

曾憲梓的母親藍優妹,在管教自己的兒子方麵,有一個與眾不同的非常特別的地方:那就是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她從不袒護自己的兒子。隻要是兒子與人家發生了爭執,不管自己的兒子對不對,她首先會教訓自己的兒子。

雖然她心裏也明白,這樣做對兒子不公平。天底下哪有不愛惜自己兒子的母親,更何況與兒子相依為命的藍優妹,但是她實在是找不到一種比這樣處理更好的辦法。

今天的曾憲梓每每說到這段時光,總是不無感慨他說:“這是我媽媽特別聰明的地方,她既不會袒護自己的孩子,也不會怪責人家替自己的孩子辯護。這樣我們家孤兒寡母的日子才比較容易過,媽媽也因此在村人中的威信很高,人們都認為她很會做人。”

但當時在母親竹棍敲打下的小憲梓,可不是這樣想的。他一邊閃避著媽媽的竹棍,一邊憤怒地告訴媽媽:“媽媽,不是我不對,是他先打我的!”

但母親仍舊用力地敲打兒子,並生氣他說:“就是你不對。”

在那樣的情況下,小憲梓當然不明白個中原因,更不服氣。他見母親打得越來越厲害,便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他猛地轉身拔腿就跑,雖然在當時小憲梓不過七、八歲的年齡,但他人不大,心眼兒倒不少。

他一邊跑一邊考慮,往哪裏跑呢?天色越來越暗了,晚上怎麼辦?這時候客家的山區,十分原始,不僅山林長得茂盛,甚至山裏麵也有很多野獸出沒。小憲梓急中生智,他跑著跑著,偷偷轉了一個彎,抄另外一條路回家了。

小憲梓偷偷溜回家,在堂屋的神堂後麵,找了一個大籮筐,漢流泱背地跳進去,確定萬無一失之後,再用一個蓋子將自己蓋起來。

母親不知道聰明的兒子,已經偷偷溜回家了。她見打跑兒子,心裏既害怕又著急,便和村裏的好心人一起到處尋找。從傍晚七點鍾一直找到深夜十二點,仍不見兒子的蹤影。

母親越想越害怕,越找越著急,她不知道在這黑乎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兒子會躲到哪裏去,她流著眼淚傷心地想,果找不到兒子她也活不下去了……躲在籮筐裏的小憲梓,聽見母親帶著哭音的呼喚。但他不敢就這樣跑出來,如果太容易讓母親找到,不僅前功盡棄,而且很難再逃脫一頓惡打。於是他狠狠心決定讓母親多著急一會兒,以求改變這種挨打的現狀。

到了夜深的時候,媽媽他們一行人開始往家裏走,躲在籮筐裏的小憲梓聽見有人在責備媽媽:“你不要打他嘛。你不分對錯拿那麼大的竹棍打他,那是要命的。你也不怕把孩子嚇壞了。現在這麼晚了,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小憲梓聽見媽媽回家的腳步聲和哭泣的聲音越來越近,就慢慢走出來愉偷溜回到房間裏去。母親見小憲梓回來了,放下心頭大石。她流著眼淚說:孩子,你要知道媽媽和大家都在為你擔憂,我都給你嚇死了。”

小憲梓連忙抱著媽媽說道“媽媽我以後不會這樣做了。我不會再跟人家打架,不會再惹媽媽傷心了。”

“希望媽媽也不要再打我了。”

從此之後,母親真的沒有再打小憲梓。她很害怕,她再一打小憲梓,小憲梓真的會跑掉。

而那一夜,小憲梓自己也辛苦。當他一身泥一身汗地把自己悶在籮筐裏長達五個小時之久的時候,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蹲縮在籮筐裏又黑又怕,那種滋味兒他也不敢再去嚐試了。

客家人原是中原仕宦之家、書香門第的後裔,崇文尚武便是客家人傳統精神之一。在客家有句俗諺:“書愛讀,打愛練,老婆不討隨方便”。其中的“書愛讀,打愛練”就是指的崇文尚武。

千百年來的謀生經驗,使客家人深深懂得了掌握知識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特別是南宋以後,客家人逐漸定居於“百粵之地,蠻荒之域”的梅州,人口的稠密、土地的貧瘠,迫使客家人出外謀生。而外麵的世界充滿了激烈的競爭,要與他人爭一長短、要謀求真正的出頭之日,就必須掌握一定的文化知識,所以在客家有“賣田賣屋也要供子弟讀書”之說。

在客家兒歌中,有“贍蛛羅,咯咯咯,晤讀書,無老婆,”以及“賭博錢,取眼前;生意錢,沒幾年;讀書錢,萬萬年,,等等,都是教育客家子弟要知書識禮,懂得擁有文化知識的重要意義。

就像所有視讀書為頭等大事、望子成龍的客家人一樣,藍優妹看見日漸長大又充滿野性的兒子,既高興又憂心忡忡,沒有錢怎麼供兒子讀書呢,不讀書兒子怎麼能有出息呢?而沒有知識、沒有出息的兒子是會遭人指責、被人看輕的。

她想起丈夫臨終囑咐,再窮再苦也要讓兒子讀書兒子是曾家的希望,是自己生存奮鬥的唯一目的,決不能讓兒子一輩子像自己那樣“麵朝黃土背朝天”地給人家當佃農、打長工。

善良的母親咬緊牙關,開始加重自己的勞動量,她沒日沒夜地幹挑活,一點一滴地節省口糧,直至有一天,她挑著一擔裝有米和菜的擔子,拉扯著兩個虎頭虎腦的兒子,硬著頭皮走進珊全村唯一的珊全小學,為她的兒子求得一個上學讀書的機會。

藍優妹拉著兒子給學校的先生磕了幾個響頭,滿懷希望他說:“先生,收下我的兒子吧。我沒有文化,我的孩子不能沒有文化呀。

他們什麼都會做,可以給您燒火做飯,我每隔幾天就給您送米送菜,求您收下他們吧。”

珊全村的珊全小學,是由三幾間破舊的土屋改造而成。僅僅隻有三個教室,分為一、二年級一間;三、四年級一間;五、六年級一間,也算小學,也算私塾。

教書先生是一位戴著老花眼鏡、留著很長胡子的老人家,名字叫做梁簡如。這位梁先生實際上不是珊全村的人,據說是逃難時流落到梅縣的客家人。

梁先生是一位心地善良、熱心教育的人,他深知這孤兒寡母的日子非常艱難,完全靠曾憲梓的母親用柔弱的肩膀和勤勞的雙手來維持這個家。能夠養大這兩個兒子已經是十分的不易,何況還要供兒子上學讀書,梁先生望著憔悴不堪,麵帶菜色的母親,看了看已經進入學齡期的憲概、憲梓,對這個沒有丈夫和父親的家非常同情,對這位勇敢堅強的母親也非常敬佩,於是就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收下了這兩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