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鄉(3 / 3)

今天的曾憲梓認為自己不怕困難,遇事沉著冷靜、又好鑽研的性格,很像他的媽媽。因為對於父親,他實在是不了解。隻是常常聽母親說父親是一個很勤勞、很老實的客家人。

曾憲梓的母親雖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但她無論什麼樣的農家活,而且不論是男人幹的,還是女人於的,她全都會幹,並且幹得十分漂亮。

在鄉下,每季收割完之後,便有一種被客家人稱之為“搭杆棚”的農活。

幹這種農活,首先必須打下四個木頭柱子,上邊架起木頭,中間空出一條心,再在上麵一層一層地堆滿專門為牛儲存糧食的稻草,有經驗的人可以將草垛堆得非常高,就像一個架在空中的漂亮的稻草房子而且下麵的柱子可以用於拴牛,也可以為下麵的牛遮擋風雨,在冬天的時候,還能順手拿稻草喂牛。

這樣的活,一般的客家男人都很少去幹,女人更是不敢幹。但膽大心細、心靈手巧的母親卻敢幹,而且幹得非常好。

她很會掌握力度,使草垛保持平衡。幹這種活很危險,必須重疊得很好,稍不小心,就會倒塌並摔壞人。

村裏的人常常稱讚能幹的母親,也喜歡笑著逗小憲梓:“細狗,你看你媽媽多本事,你長大了是不是也這麼本事呢?”

小憲梓看了看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的母親,很牛氣地對村裏的人說:“我媽媽會教我,我也會跟我媽媽學,我長大了也會很本事。”

懂事聽話的兒子永遠是母親心靈的安慰,即使母親獨力承受的苦痛,有時是平常之人所無法想象的。曾經有這麼一幕情景,深深地印烙在小憲梓的記憶深處。

那是一個天寒地凍的冬日,母親由於經常赤腳下田,雙腳生了凍瘡,並裂開一個個露出紅肉的裂口,再赤腳下田的時候,痛得鑽心。

如果用膠布貼上傷口,下田的時候一沾水就會悼,而且母親也舍不得花錢買膠布。母親想到第二大還得下田,如果不處理一下,裂口會越來越大,於是母親決定用鐵針和棉線來縫合它。

母親將雙腳泡進熱水裏,等裂口上的皮膚泡軟之後,再咬著牙一針一線地將裂口縫起來。每逢一針,鮮血直流。蹲在旁邊的小憲梓,也心痛得眼淚直流,他實在不忍心看到他所敬愛的好媽媽受這樣的痛苦,他流著熱淚央求他的媽媽:“不要縫了,媽媽。大痛了。媽媽,求求你,不要再縫了。”

母親忍著痛安慰兒子說:“傻孩子,不縫好怎麼辦呢?裂口會更大更痛的。沒事的,忍一忍就過去了。”

小憲梓似懂非懂地覺得,窮苦人家的日子實在是過得大痛苦大艱難了。

他不由得想起曾經看見過有錢人家的女的,不僅有鞋穿,而且鞋子上還繡著小花,他也希望媽媽有這麼一雙鞋子,於是他告訴媽媽他的願望:“媽媽,我長大了要掙好多好多的錢,要給媽媽買新衣服、新鞋子,而且鞋子上還要繡有小花的。”

母親看著小憲梓一副認認真真、傻裏傻氣的樣子,又覺得開心又覺得好笑,她甚至忘記了腳上萬箭穿心般的疼痛,以至於不住笑了起來……農忙的時候,是憲概、憲梓兄弟倆一年中生活得最好的日子。

雖然是用母親辛勤勞動換來的,但是香噴噴的美食的滋味兒實在是難以抗拒。畢竟,他們還是泡在苦水中的兩個孩子。

在這樣一個季節裏,母親成了村裏村外的大忙人。好多人家不會犁田。耙田,而能幹的母親卻犁田、耙田樣樣出色,於是很多人家都來請母親去幹這些犁田、耙田的農活。

這樣的活很累,既要付出體力,又要付出巧力,但是憲概、憲梓兩兄弟非常喜歡。因為客家人常說:“駛牛皇帝,做事官。”

意思是說:能夠駕駛牛做農活的人是皇帝,懂得自己做農活的人是官。

母親駕牛替人家耙田,主人家往往會用很大很大的碗,盛滿滿一碗雞蛋煮米粉,來犒勞母親。其實主人家也知道,母親怎麼吃也是吃不完的,但他們都知道,母親還有憲概、憲梓兩個兒子。

所以好心的主人家故意做得很多,使得母親可以帶回家來給憲概、憲梓吃,或者讓他們兩兄弟到田壟上和母親一塊兒吃。

直到今天,年逾花甲的曾憲梓每每講起這段時光,便會回味無窮他說:“小時候,我們兩兄弟最高興的事情,是媽媽替人家駛牛的時候。主家照規矩用雞蛋煮米粉,給駛牛師傅做點心吃。媽媽舍不得吃便帶回來,讓我們兩兄弟共享這碗佳肴,”盡管母親對她的兒於們充滿了無限的憐愛,但她還是希望孩子們從小就養成熱愛勞動的習慣。

這一年,天旱得十分厲害。母親憂心忡忡地看著田裏的莊稼,如果不及時灌水,不要說今年全家人的口糧,就是繳租都不夠。

平日裏全靠母親用肩膀、用雙手,一擔又一擔、一桶又一桶地挑水澆灌,累得母親的雙手和肩膀都變得紅腫起來。就在昨天,母親好不容易借了一架水車,而且講好隻用一個早上。所以盡管不忍心,母親還是必須將睡夢中的兩個兒子叫起來幫忙。

“大狗、細狗,天已經亮了。該起床了。趁太陽還沒有出來,涼涼爽爽好做事埃”兄弟倆兒,一邊揉著惺鬆的睡眼,一邊哈欠連天,他們跟著媽媽一腳深、一腳淺地來到田裏,開始用力踩著水車的踏板車水。

七歲的小憲梓還沒有完全清醒,隻知道迷迷糊糊地踩著,水車“吱呀吱呀”的聲響,像一首富有節奏的催眠曲,小憲梓不由得合上了困兮兮的眼睛,一不留神,便掉進灌了水的水田裏。這下他完全清醒了,趕快爬上田壟,繼續車起水來。

就在母子三人將四畝水田車滿水的時候,小憲梓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他抬起頭來,看見灰暗的天上,孤零零地掛著又圓又大的月亮猛地恍然大悟起來,他高聲對母親說:“好哇,媽媽騙人。現在田裏的水都車滿了,天還沒亮。我看媽媽是半夜給我們叫起來幹活的。”

母親看著精靈的孩子,心裏說不盡的憐愛,連忙笑著賠不是:“是媽媽錯了。不過真正等天亮再起來幹活,就會很熱了。”

然後,他們將田裏收割之後留下的一小把、一小把的稻草根,用腳踩進田裏,因為這些草根腐爛之後,將是十分好的肥料。直到他們幹完全部的農活,天才蒙蒙亮。

回到家裏,母親吩咐憲梓燒火,憲概煮稀飯。並叮嚀說:“今天你們幹活都累了,在番薯稀飯裏麵,放一合米吧。”

母子三人相依為命的日子過得雖然艱難,但始終是有滋有味兒的。然而逢年過節的日子,對於曾家,卻是十分難熬。這時候,有錢的人家會殺豬宰羊,歡天喜地過節過年。而母親卻沒有錢,最多也隻能在番薯粥裏加一合米。

母親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們,這麼可憐,心裏麵充滿了無限的苦楚。可她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隻好跑到山後丈夫的墳前,將這種孤苦無依的生活,盡情地向遠在天國的丈夫哭訴……直到憲概、憲梓倆兄弟,在家裏找不到母親,便知道母親又在父親的墳前哭泣了。懂事的兒子們連忙跑去一邊安慰母親,一邊將母親拉回家。

母親雖然為了她的孩子哭泣,但母親一直是堅強的。這種不屈不撓的鬥誌,實在是感染了她的孩子。

直到今天,曾憲梓還深有感觸他說:“從母親帶著我們的艱苦生活中,在我幼小的心靈裏,我深深感受到窮苦人家不可言傳的那種疾苦,我心裏麵便有一股強烈的誌氣,那就是我長大後一定要好好做人,一定要改變這種貧窮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