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與不做(3 / 3)

生存在赤貧裏的孩子,能給母親最大的安慰就是優異的學習成績。文海和文江同班,為了讓母親滿意,都想爭第一,結果哥倆扌票上了勁,回家悶頭做功課,互不搭理。1978年全校僅三名考上本科的學生就有文海、文江。一下送走兩個大學生,母親喜憂交加——兒子們沒一件不打補丁的衣服,那一夜希玲坐著抽了一夜煙,咬碎了腫疼的牙,第二天賣掉了圈裏隻有百斤重的小豬。兩個兒子上大學走了。希玲除了種煙賣煙苗,還要養三頭豬,幾十隻雞和鵝,要風雨無阻地每天往返4次拖回8麻袋豬飼料,而這些飼料是她自己從山上一點點采集下的穀莠籽、椴樹葉。遇到雨天路滑,連人帶麻袋不知要摔多少跤。這樣一分一角攢下的錢,月月要按時寄給大學裏的兒子。母仁兒義,文海在校一日三餐隻吃5分錢的鹹菜,課堂上常餓得虛汗淋漓,假期裏又把錢帶回家。一次他從學校回來,看到煙苗地裏跪著的黑瘦的母親,一綹綹頭發被汗水浸透,貼在臉上,他再也忍不住心裏的酸楚,一下跪在母親身邊,哽咽著喊:“媽,我不想念書了,我回家幹活供弟妹上學。”母親猛起身,晃了幾晃,走到地頭,用顫抖的手卷了煙葉大口吸起來,硬抽得咳嗽不止。文海長這麼大,從沒見母親哭過,他知道這是母親排憂解愁的惟一辦法。母親不讓步,兒子隻有從命:“媽,我錯了,我一定把書讀完。”文海鐵下心向母親道歉,直到母親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1980年暑假,文江在車上幾天幾夜腦子裏總晃著母親的麵容,那被山風吹亂的白發,過早脫落的牙齒,失去光彩的眼睛……沒料到,一下汽車就看到滿臉塵土的母親正在叫賣煙苗。聽著那嘶啞的叫賣聲,文江心痛得淚流滿麵——母親走7裏山路挑來的這60多斤煙苗,一擔隻能賣二三元。他彎下身非要背母親回家,結果還是一路哭著跟在倔強的母親身後走回去。

三兒子文波和四兒子文濤在兩個哥哥上大學後也相繼考進了九台一中,此時學校管理費已漲到1000元。校長說,你們聶家孩子可免費。但希玲卻堅持要孩子們和其他同學一樣交錢上學。有一年文濤到長春參加全國中學生數學、物理競賽,他拿著參賽證上下公共汽車被售票員誤認為是月票,他很高興為母親省了車票錢。結果哥哥知道了,看著不懂事的小弟難過地說:“小弟,你別再想錢的事,哥會把省下的錢給媽,再說,媽也不會要你用這種辦法省下來的錢,媽會傷心的。弟弟,你要記住,我們雖然從小就貧寒,可我們在精神上永遠是富有的!”文濤的眼睛一下濕潤了。一個月後文濤獲全國中學生競賽優秀獎,吉林大學決定免試錄取他,包括讀碩士學製共6年,但文濤悄悄告訴哥哥說:“我想考清華大學。”但他沒考出自己的水平,他多想跟母親說再考一年,爭取上清華,但看著母親憔悴的臉,他終於沒說出口。結果,天津紡織工學院給文濤發來了錄取通知書。

女兒文英高一時患了肺結核,張希玲到九台一中為女兒辦休學手續,校長說:“不要辦什麼手續了,孩子啥時病好了,啥時都可以上學。”“謝謝你了。”希玲領了這份情,她回家對女兒說:“孩子,咱家窮,媽沒什麼可跟人家比的。媽惟一能跟人比的就是我的五個孩子有文化,你哥哥都出息了,你也給媽爭口氣。媽能吃苦,能供你。”文英撲到媽媽懷裏哭了。休學兩年,文英沒一天不讀書。1989年,她以高出錄取錢50多分的成績考上了北京工業大學計算機係。本來,計算機係不想要學日語的考生,但舍不得這位數理化幾近滿分的女孩子,專為她安排了一位英語教師,結果文英不負學校的期望,兩年就過了英語四級的水平,現在已達到六級。

這期間文江已在美國洛杉磯大學博士後畢業,他曾在給母親的信裏這樣寫道:“媽媽,兒已從裏昂大學提前一年獲得博士學位,被導師推薦到美國洛杉磯大學攻讀博士後。媽,我的老師和同學都知道我有一位讓人尊敬的母親,不管我們兄妹離您多遠,我們都忘不了那貧窮的山村、那茅屋,忘不了你和爸爸勞累的身影。媽,您永遠是兒女的驕傲……”希玲讀到這封信時,正值春雨瀟瀟,這位年過半百從不流淚的堅強女人一下哭出聲來。她此刻也許並沒想起家裏5個一樣的小木箱,孩子們怎樣把它們套在脖子上當書桌;也許已忘了上大學的5個孩子每人帶走了一床暖溫的鵝毛被子,是她攢了170多隻鵝的鵝毛做成的;她恐怕也全不記得為了拒絕學校的照顧,多掙幾個工分,自己三次山上山下的搬家……文江在洛杉磯的導師評價他時說:“聶這樣刻苦,是為了他尊敬的媽媽,聶的母親很偉大!”這之後,文江被柯達歐洲分公司優先錄用。一年裏,他的7項建議均被采納,並有一項獲國際科技獎,現已升為部門負責人。文海獲哈工大碩士學位,回電工學院任教;文波成為吉林省公路橋梁局的業務骨幹;文濤現任一家保健食品廠的廠長,他的理想是做一名優秀的企業家;文英畢業後分在東北工學院教書,她渴望著與母親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