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搬到埃塞克斯街時,碰巧他的母親又懷孕了,艾薩克在店中的工作因此而增加了許多。在此之前,艾薩克的主要工作隻是在店外的小亭裏收取路人買報紙時付的錢。放學後跑跑腿、打點雜,而現在,母親不能再幹那麼多的活了,艾薩克得幫著站櫃台、發報紙、為固定客戶傳遞電話信息(在那個時代,這是項很重要的服務,當時布魯克林沒幾戶有私人電話的)。
艾薩克與其他孩子在一起玩的時間本來就少得很,而現在是根本沒時間。當他放學後,做完作業,幫父親幹完店裏的活,剩下的時間他就看流行雜誌上的英雄曆險記,看從社區圖書館借來的書,偶爾,他也到當地影院看部無聲片。
回顧艾薩克·阿西莫夫的少年時代,家庭將他掛在了糖果店,平時隻有年歲相近的妹妹瑪霞陪他,不論在家裏,還是在學校,他的生活都與正常孩子的不同,但長大後他卻是那麼合群、友善,這實在讓人吃驚。
他在社交方麵起步較晚,為彌補失去的時間,他過分炫耀性格中外向、風流的一麵,有時甚至到了荒唐的地步。他的家庭背景不同尋常,小時候又受到嚴格的管教,再加上從小使承擔起家中的一些責任,因此有很強的責任感,所有這一切不可避免地將阿西莫夫塑造成了後來那個自覺、自律、自己給自己施加壓力的工作狂。在他的一生中,停止寫作幾乎能夠給他帶來生理上的痛苦。
在學校裏,艾薩克成了真正的揚聲器,這似乎是為了補償在店中工作時的循規蹈矩。他愛嘮叨的毛病不僅使他在教員中名聲遠揚,就是同學們也將他視為古怪、沒教養的怪物,他的嘴沒有閉上的時候,這使他在校內頗受歡迎,但一出校門,誰都不願理他。
阿西莫夫記不清自己在學生時代的不同階段,他都曾有過哪些同學,但同學卻都記得他。成年後,他偶爾也會遇到舊日同學,他早就把他們忘得一幹二淨了,但他們總能記起他瞎起哄、與老師對著幹的種種往事。
這種分裂人格伴隨了阿西莫夫的一生。隻要他去拜訪出版商、代理人或其他與他工作有關聯的人,他總要鬧得盡人皆知他的存在。在樓道裏秘書隔著好幾間屋子,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他總愛到處閑逛、開玩笑、向員工們兜售黃色故事,而正事總是排在最後,幾乎讓人以為是因為他平常極少離開書房,所以才能積蓄多餘的精力,留待出門辦正事時胡鬧一通。
阿西莫夫對孤獨的喜好及對書房的深深依戀源自兒時。小時候,他總喜歡呆在寧靜、陰暗的地方。他尤其喜歡他們曾住過的一套房子的廚房,那間屋子沒有窗戶,總是那麼溫暖、舒適。他羨慕地鐵站裏的賣報人,因為他們可以坐在小亭子裏,看一整天的書。他的一些習慣是在很小的時候養成的。自從嚐到讀書的樂趣後,艾薩克完全著了迷。他在當地圖書館辦了借書證,定期去借書。開始時還讓母親陪著,後來他便自己去了。按規定,每次隻能借兩本,而且隻能有一本是小說。通過這種方式,他不僅看了希臘神話,認識了狄更斯、杜馬斯、路易莎·梅、艾爾科特及其他一些作家,還讀到了有關羅馬帝國、世界地理、科學及其它許多知識的文章。阿西莫夫總愛稱自己擁有近乎完美的記憶力,並將自己能輕鬆自如地寫任何題材的作品歸功於少年時在布魯克林圖書館的自學。
他有著強烈的求知欲,並且毫不挑剔,什麼都想學。他一本接一本地看書,以滿足對知識的渴求,並總愛在從圖書館回來的路上就翻看開來,使得他的父母親很惱火。盡管他如此地勤奮,但圖書館裏20世紀的小說很少,可供他閱讀的主要是19世紀的文學作品,其中還有大量令人一知半解的古代文本。艾薩克選讀的書都要經過父親的檢查。《驚奇》雜誌創刊於1926年,但直到多年後,艾薩克才第一次看到這份雜誌。這是一份影響很大、極為暢銷的雜誌,與《驚詫》雜誌一道被書迷們視為科幻雜誌的鼻祖。盡管朱達·阿西莫夫的店中也銷售這種雜誌,但艾薩克隻敢偷偷翻開《驚奇》雜誌的彩色封麵,瞄上兩眼。直到著名的科幻小說出版商雨果·傑恩思貝克創辦的《科學奇異故事》創刊後,艾薩克才終於迫使父親讓步,同意他看科幻小說雜誌。
朱達之所以不同意兒子看這些雜誌,是因為他看不出《驚奇》雜誌中刊載的亂七八糟的故事有什麼價值,他認為兒子應該把時間花在更有價值的追求上;為改變他的看法,艾薩克指出,《科學奇異故事》這份雜誌實際上很有教育意義,畢竟,刊名裏有“科學”這麼個極有分量的字眼。朱達啞口無言,隻能妥協。一旦打贏了這一個回合,艾薩克略施小計便讓父親相信了《驚奇》雜誌其實也是一份教育性很強的刊物。20年代末30年代初,每月都有大量的新雜誌上市,它們給艾薩克帶來了真正的啟蒙。他看了店裏訂的每一期雜誌。由於得到了父親的許可,他不必再偷偷摸摸地看了,那種犯罪般的刺激感也隨之消失,但令人興奮的故事及故事中提到的種種令人大開眼界的描述足以彌補這一小小的缺憾。
阿西莫夫一家決定經商,實在是個明智之舉,而且也找對了時機。糖果店開張了三年後的1929年7月,美國進入了經濟蕭條時期,當時艾薩克的弟弟斯坦利剛出生幾個月。因為有著自家的小本生意,一家人的生活才有了保障。與其他人一樣,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即使在大蕭條時期,人們也得吃飯啊,大公司紛紛倒閉,而大部分小店卻幸存了下來。整個大蕭條期間,那些曾自以為擁有金飯碗的人一夜之間發現自己失了業,而阿西莫夫一家卻沒少吃一頓飯。盡管為了生活必須一天工作16個小時,但他們還是挺了過來。
1930年,艾薩克進人初中,就讀於紐約東區第149初級中學,距範西科街的舊居很近,但從新居出發就得搭學校班車了。學校條件不是很好,但艾薩克很快便適應了。短時間內,他就為自己確立了與小學時相同的形象: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但愛鬧事,被同學們認為是個怪人。人初中後不久,艾薩克就開始了最初的文學創作。他曾看過一本書,名叫《一群來自達拉維爾的大學生》,這部長篇連續小說記述的是一群大學生的古怪事例。他決定模仿著寫一本類似的書,書名就定為《一群來自格林維爾的大學生》。
在一本練習本上忙了幾天,寫出八章後,艾薩克卻寫不下去了。這次失敗給了他一個深刻的教訓,那就是無法恰如其分地寫自己一無所知的事情,他畢竟還隻是個住在布魯克林的初中男孩,要寫住在鄉村小鎮上的大學生的故事當然有困難。
1932年夏天,艾薩克初中畢業,接著該上高中了。父母對兒子的前途早有安排。當地男女同校的傑弗遜高級中學顯然是不行的。而社區內最好的學校是布魯克林男子高中,而且這所學校隻招收區內學習極為優秀的男孩。艾薩克的成績不成問題,順利被錄取了,同時進人這所學校的還有他的兩位校友。暑期結束後,他去學校報到時隻有12歲,而大部分同學都已15歲了。
1933年,艾薩克入學後6個月,他們又搬了一次家。這次搬到了布魯克林較富裕的裏奇伍德區。一家人在這又住了三年,糖果店的規模也擴大了。在這段時期內,家裏買了第一台收音機。在此之前,隻有店裏才放收音機,現在則全家人都能聽節目了,而且對孩子們收聽的節目大人們也不加以幹涉。艾薩克的視野突然間拓展了許多。
在布魯克林灰色街道與磚瓦房屋構成的小天地外的廣闊世界裏,戰爭陰雲密布,各國都正在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做準備。1933年前,學校與當地圖書館是艾薩克看世界的主要窗口,而現在通過收音機,他就能親耳聽到關於德國擴張主義的演說,了解到大洋彼岸爭端的不斷升級。在13歲左右,艾薩克萌發了最初的政治意識。雖然他從未就國家政治問題發表過激進的演說,但他總是辨明是非,並敢於直言。廣義上講,他是個自由主義者,既非激進的社會主義者,也不是激進主義者。他對世界有著清晰、理智的認識,天生具有人道主義意識,並對世界如何才能最合理地運作有著一整套見解——盡管他知道人們很難認同他的理想。
在裏奇伍德的生活堅定了少年艾薩克的政治情感。當反猶主義在歐洲盛行時,阿西莫夫一家的鄰居們以一些微妙的行為,使艾薩克首次意識到自己的與眾不同。這些鄰居大部分是信基督教的德國移民的後裔。學校裏,一些信奉反猶主義的溫和派教師尤為不喜歡艾薩克這個說起來沒完、自以為是的家夥;社區裏,一些顧客也不知為什麼不再到店裏購物。這使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個猶太人,他覺得很不舒服,更加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可笑的是,這家人其實對宗教毫無興趣,艾薩克幾乎沒去過猶太教堂,他13歲時,甚至沒舉行過男孩成人儀式①,這在不信東正教的猶太人中,都是很少見的。
①猶太男孩成人儀式(barmitzvah),係猶太男孩在13歲時舉行的一種儀式,表明其已經長大成人,應開始承當宗教義務。
在學校裏,雖然他的操行不好,但學習一直不錯。大部分科目他都能得最高分。即便如此,隻要有一門未達到90分,父親就得審問他;如果在班上的名次下降,等待他的則是更為嚴厲的盤查。
艾薩克的父親是大批勤懇移民的典型代表,他們在新世界創立家業,不光是為自己,主要還是為了下一代。朱達明智地意識到,現代社會中,教育才是開啟成功之門的鑰匙。他非常嚴格地將自己的信念付諸於實踐。作為家中的長子,父親這種望子成龍的迫切心情著實令艾薩克遭了不少罪。由於朱達認為兒子應將所有空閑時間都用於溫習學校的功課,他對兒子看流行雜誌、科幻小說持否定態度。在他看來,兒子養成這一興趣,有點大任性了。相對而言,斯坦利後來的日子則要好過得多。
在學業上,艾薩克麵對的並不僅僅是父親一人的粗暴態度。1934年,他的英文教師組菲爾德先生在學校開設了一門寫作課,從不願錯過機會展示自己天才的艾薩克抓住這個機會,準備打著做作業的幌子寫篇小說。這一事件差點斷送了他的整個文學創作生涯。
這門課的第一篇作文按要求應該是篇描寫性的散文。艾薩克不假思索,很快便決定描寫一個美麗的春日。他將寫《一群來自格林維爾的大學生》所得的教訓拋在了腦後。這是他犯的第一個錯。他不寫布魯克林春天的早晨,卻天馬行空地描繪起了想象中鄉下的一個春晨。
交作文的日子到了,老師問有誰願意起來讀讀自己的文章。艾薩克這時又犯了第二個錯誤,迫不及待地舉起了手,被請到了講台上念自己的大作。
艾薩克的作文以鳥兒鳴唱、花兒開放這種溫情脈脈的描寫開篇,全文充斥著19世紀小說特有的廢話,真不愧是看了好幾年19世紀的小說家的作品。他的這篇作文寫得天真、幼稚,在班上一群“飽經世故”的十五六歲男孩的眼中,他隻不過是個14歲的毫無經驗的小男孩,他的作文簡直太幼稚了。他們開始大聲笑了起來。老師也站起來,沒等艾薩克念完整句話就打斷了他。
“狗屁不通!”老師說得很大聲,也很清楚。艾薩克的臉紅了,是明媚春天裏第一朵帶露的玫瑰才擁有的顏色。
值得文學界慶幸的是,盡管紐菲爾德先生苛刻的話曾傷了艾薩克的心,但並沒有造成永久性的傷害。此時的艾薩克正忙著看科幻小說,那些故事讓他著了迷;正忙著接受新知識,那些知識令他感到振奮;正忙著嚐試寫作,單是提筆寫點東西就能使他快樂無比。相形之下,這點早期的小挫折根本無法令他氣餒。數月之內,他就完成了一篇名為《小兄弟們》的幽默小故事,並刊登在了校刊上。對艾薩克這名小男生而言,這是個啟示,讓他開始意識到寫故事所能帶來巨大的滿足感。
自從在紐菲爾德先生麵前出了醜後,在接下來的幾年內,艾薩克開始認真地寫東西了。大學未畢業,年僅18歲的他就已經賣掉了第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