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的哥哥約瑟夫·伯曼當時已在紐約的布魯克林定居數年。他寫信給彼得羅維奇村的教士,打聽妹妹的下落。信件交到了安娜手中後,雙方開始通信。約瑟夫很快就表示,願意為家族中其他想離開俄羅斯的人提供幫助。
阿西莫夫一家人反複商量,最後決定接受約瑟夫幫他們移民的提議。對他們來說,這將是一次前途未卜的旅程,但他們也曾聽說過關於別人在那塊富饒土地上為自己創立家業的傳聞。盡管存在語言、文化方麵的障礙,但相對於他們在革命後的俄羅斯所過的貧困生活,約瑟夫的邀請畢竟給了他們希望。約瑟夫會幫他們安頓下來,而且他們還年輕,還能有所作為。然而他們要離開俄羅斯,必須得到政府的允許。
新成立的布爾什維克政府並不允許人們隨便離開俄羅斯。要求在海外定居的小小願望被人視為是恥辱,而獲得許可證的程序則充滿了官僚式的繁瑣,政府辦事效率低,處處都是繁文縟節。幸虧朱達有位朋友在政府機構中身居要職,他給有關方麵寫了封信,稱阿西莫夫一家希望與已定居美國的親戚團圓,這才幫了這家人的忙。這個借口在某種程度上使政府能網開一麵。
即便如此,取得必要的證件仍非易事。朱達用了一周的時間由彼得羅維奇村趕到了一個名叫戈米爾的小鎮,而後又輾轉來到莫斯科。在那兒,他走馬燈似地拜訪了各位小官,每到一處都要花錢。而當朱達一家要移民的消息傳出後,由於害怕他會被投人監獄,朋友都不願借錢給他們了。企圖離開祖國,這在當時可是大逆不道的。
然而安娜還是設法弄到了賄賂官員們所需的大量金錢,令當時身在莫斯科的朱達困惑不已。那時正是俄羅斯的隆冬,氣溫降到了零度以下,他已在朋友家的地板上睡了一周,吃的是黑麵包與青豆。
他們花完了所有的積蓄,隻留下了旅費。1922年12月13日,這家人終於取得了護照及離開俄羅斯的許可證。
朱達返回彼得羅維奇村後,賣掉了所有帶不走的東西。然後,他與安娜開始打點行囊。1922年的聖誕節前夕,一家人踏上了漫漫旅程。
旅行用了近六周的的時間,他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難關。離開村子沒幾天,在距莫斯科尚有50英裏時,瑪霞得了重病,好不容易才找到醫生,給開了一些藥。她康複得很慢,一周後,一家人才又開始啟程前往莫斯科。在莫斯科,他們取到了在拉托維亞首府裏加乘船的證件。
1923年1月11日,阿西莫夫一家離開了俄羅斯。自那以後,艾薩克再也沒有回去過。
他們原計劃從拉托維亞乘船到法國,然後再赴美國,但就在阿西莫夫一家抵達拉托維亞時,法國占領了魯爾並封鎖了邊界。這家人隻好改道刊物浦,從那兒乘船橫跨大西洋,到了英國。然而他們卻發現證件已先期抵達他們原先計劃的停歇處——法國的夏布爾。當時,幸虧有了利物浦猶太移民援助會的幫助。在得知他們改道的消息後,這個協會幫他們從法國政府有關機構取回了證件,並為他們安排了新的旅行計劃。阿西莫夫一家終於登上了開往紐約的“巴爾提克”號輪船。
1923年2月3日,在埃利斯島上岸的歐洲移民的長串名單上,多了阿西莫夫一家四口的名字。他們辦理了在美國定居所需的手續,一家人被分開接受查詢。當時艾薩克出了麻疹。這家人在“巴爾提克”號最廉價的船艙中熬過了艱苦的旅程,好不容易抵達後又得辦理種種手續,確實讓他們精疲力盡。
從許多方麵看,阿西莫夫一家還是幸運的。1923年是美國政府接收外國移民相對寬鬆的最後一年。如果他們晚來一年,很有可能將被遣送回國。在抵埃利斯島四天後,辦理完種種手續,一家人終於又團聚了。約瑟夫·伯曼將他們接到了布魯克林,在此建立家園,朱達與安娜也將在此度過餘生。
19世紀20年代的布魯克林,住宅樓與工業建築鱗次櫛比,移民也大多集中在這個地區,布魯克林有著很濃的社區意識,尤其是在為數眾多的猶太人群中。對於那些有能力成為辦事員的人來說,機會就在眼前——橋的那頭就是曼哈頓;況且在大蕭條前,沿著布魯克林海岸線,星羅棋布地散落著6000多家工廠,可容納20萬勞動力。
阿西莫夫一家彙入了這個挑挑攘攘的社區:父親、母親和兩個孩子,口袋裏沒揣幾個錢,又無棲身之地,隻能暫時先住在伯曼家中。他們所擁有的隻是工業化前俄羅斯鄉下人的老實巴交;而眼前是個嶄新的、令人眼花繚亂的世界,人人說的都是英語,他們不得不拋棄母語,改變習俗。剛開始時,的確是一種完全陌生、不可思議的生活。
艾薩克比他的父母親更快地適應了新環境,而瑪霞則根本覺察不出有什麼異同。艾薩克回憶說他一點都記不清來美國前的事情了,很快就學會了英語,開始了新的生活。雖然在他年輕時,為了追求異性,他曾炫耀自己是出生於俄羅斯,一旦習慣了布魯克林的生活後,再沒有什麼人比他更如魚得水了。
最初,阿西莫夫一家住在貧民區的範西科特大街上,既無電也無暖氣,照明用的是煤氣燈,取暖用的是舊鐵爐。朱達·阿西莫夫在當地的小作坊、小工廠中賣苦力,收入微薄。他曾幹過一段時期的推銷員,但天生笨嘴笨舌,根本沒本事說動人家購買他的雜誌或化妝品,隻能以失敗告終。
對艾薩克的父母來說,剛到美國的頭兩年是很艱辛的。從心底他們是不願接受伯曼一家給予的幫助的。在俄羅斯時,朱達所受的教育要遠遠超過他的大舅子,但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中,伯曼一家卻擁有更多的實用經驗,不但能提供物質幫助,還可為他們出謀劃策。每當此時,驕傲的阿西莫夫夫婦的自尊心便得經受一次考驗。
新來的移民被稱為“新手”。阿西莫夫一家在俄羅斯時也算是上層社會的成員,而且有著受人尊敬的家庭背景,被叫做“新手”對他們而言簡直不啻於奇恥大辱。阿西莫夫一家在渡過大西洋的同時,也從社會的最高層跌到了最底層,他們每天都得麵對這個現實。
艾薩克也是個小“新手”。直到一位怒氣衝衝的鄰居找他父母算帳時,他才知道不能隨便在街上撒尿。獲薩克隻能通過學習語言、了解生活習慣及日常生活習俗將自己融人這個新社會,他的父母根本幫不上忙。他經常向同區的大男孩們詢問單詞的讀音和拚寫,擾得他們都很煩他,但他卻以這種方式學會了閱讀。為了學習,他不得不忍受譏笑和挑釁。功夫不負有心人,5歲時他向母親展示了自己的水平,著實讓他們大吃了一驚,父親的語言水平剛能趕上兒子。
艾薩克上的第一所學校是幼兒園。它有個很爛漫的名字叫PS182。他剛適應了那兒的生活,一家人就搬出了範西科特大街破舊的住所,在僅一區之隔的米勒街上租房住了下來。這個住所比原先的要舒適得多,有電和中央暖氣,但這也隻不過是艾薩克兒時生活的一個暫時落腳點。1926年春,朱達與安娜意識到,如果朱達一天到晚在小工廠裏賣苦力,他們這輩子別想過上體麵的生活。於是,他們決定用辛苦攢下的一點錢開家糖果店。這一決定使艾薩克的童年生活在一夜之間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第一家糖果店開在薩特街752號,與他們在米勒街上的家遙遙相對,除了賣糖果,還賣報紙、汽水、香煙、名片、郵票及各種日常生活用品。這家小店為顧客們提供了方便,他們可以在此買支煙,換開整錢,隻要他們買汽水,他們願意在那兒與朋友聊多久都可以。
店裏的工作很辛苦,早上6點就開始營業,淩晨1點才關門。盡管是小本生意,要忙的事情卻很多。他們必須清點存貨、記賬、跑銀行,報紙得有人卸下,還得分類擺好,飲料機得時常想著給灌滿,生意上的種種決策得做出安排。
朱達經營起自己的小買賣倒是輕車熟路。他原本就是做糧食交易的,對做買賣心中有數,再也不用去大街上白費勁地推銷別人的產品,或在工頭的監視下在小作坊裏當牛做馬了。對艾薩克來說,糖果店的開張意味著在街上盡情玩耍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單調的校園生活由此開始。像父母一樣,他被這個店拖住了。由於是家中的長子,他必須承擔起責任,不再有自己的空餘時間,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了16年,直到他離開這個家為止。
盡管店裏的工作繁瑣,但艾薩克在回憶起給父親打工的日子時,總是感到溫馨滿懷。他說自己總是一邊在店裏幹活,一邊上學,難得有個機會與同街區的孩子一塊玩耍,但他對此從未有過真正的抱怨。
艾薩克在其它方麵獲得的收益足以抵消不能與朋友們玩耍的損失。在父親店裏幫工使他學到了許多東西,這些經驗令他一輩子受益匪淺。成年後的阿西莫夫是個嚴格的守時者,這完全歸功於父親的守時習慣。他學會算數、記賬及基本的經濟學,而學校到很晚才開始講授這些知識。司以說,如果父親沒開這個糖果店,阿西莫夫恐怕不可能成為科幻小說家,也可能永遠不會得到啟蒙影響——流行書刊。這些書刊都是些廉價的平裝本探險讀物,充斥著聰明的偵探與陰暗的黑社會之類的故事。朱達·阿西莫夫看不上這些書,認為它們是給遊手好閑者看的垃圾文學,但銷路不錯,所以讓它們留在了店裏。當他禁止兒子看這些書時,艾薩克反擊說他看到父親也看了。朱達說自己是通過看雜誌學英語。總之,艾薩克被禁止接觸這些書。當然,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了。
盡管父親反對,艾薩克還是偷著嚐了禁果,還因此而養成了另一個終身的習慣。為了做到既能看到報紙,又能不留下痕跡,他發明了一種方法,在看報紙時甚至連報刊的折線都會不弄皺。結果,艾薩克一生中都以同一種過分仔細的方式看報紙,並聲稱沒人能分辨出哪一份報紙是他從頭到尾看過的。
不管流行雜誌有無益處,總之,它們為艾薩克開啟了閱讀之門。從那時起,他就沒停止過看書。他對知識產生了一種渴求,這不僅給他帶來了學業上的成功,還將他引入了寫作生涯。
與此同時,艾薩克在學校的處境也變得複雜起來。一方麵,老師們很快意識到班上有個超級靈童,但同時也發現這個聰明的孩子是個討厭鬼。艾薩克在展示自己令人驚歎的記憶力並考高分的同時,也是個無可救藥的碎嘴,總是給老師們找麻煩。
盡管有這些缺點,父母和老師們還是肯定了他的天才,結果他跳了一級。與原年級的孩子們相比,他的年齡已經算小的了,跳級後他幾乎比同年級的孩子們小了兩歲。由此帶來的好處是,他比同齡人提前完成了小學、中學乃至大學學業,但也產生了負麵影響:他難得有好朋友。
阿西莫夫對自己的學業成就非常自豪。盡管他比其他孩子小得多,但整個中學時代,他的學習成績始終名列第一。他每到一個新學校,或升到更高一班,總能擊敗所有的對手,成為班上的一號尖子,這幾乎成了他的專門榮譽。他也有自己的弱點,雖然他素有全能多麵手的美稱,對經濟學卻一竅不通。他還驚訝地發現,數學在達到一定程度後就不如原來那麼容易了,甚至無法弄明白——這給他在大學的學習帶來了許多困難。
1928年,朱達認為該找所更好的房子開店,於是,他們開始了到布魯克林後的第三次搬遷。這次搬到了東區半英裏外的埃塞克斯街。
新店有了很大的改進。它地處布魯克林較繁華地段。對8歲的阿西莫夫來說,最重要的是店裏多了台角子機。他似乎本能地感覺到,不能隨便動這台機器。他知道機器裏並沒有下賭注的人,但對它的機械結構產生了興趣。通常,他站在一邊看別人玩,有時機器出了故障,隻要父親不要求他躲修理工遠點,他肯定是要好好看著機器裏麵是如何工作的。
阿西莫夫總愛聲稱,他很小的時候就對機器懷有濃厚的興趣。其實,即使在兒時,他的興趣也隻是集中在了解機器的運作原理上。奇怪的是,他從未想過要成為工程師或機械師;他的興趣是純理論的,不摻雜有半丁點的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