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言
13歲時,我第一次看艾薩克·阿西莫夫的書。當時,我們班中有個古怪的男孩,課餘時間就在那兒研究對數表規則或看破舊的25便士一本的阿西莫夫平裝書。
有一天,我注意到他在看一本名為《基地與帝國》的書。我問他書裏講的什麼,他說(據我看,他當時很不耐煩)這是艾薩克·阿西莫夫寫的三部曲中的一部。由於書名聽起來很有吸引力,並且我也很喜歡關於帝國的書,於是我多問了一些問題。他告訴我,書中講的是一位名叫哈裏·夏爾登的科學家創建了兩個基地,第一個基地上住著一群科學家,能製造出核桃大小的核反應堆,並能在超空間中旅行;第二個基地上住著一群能看透人心事的數學家。他說這番話時,語調懶洋洋的,還帶著一絲優越感,讓我有點惱火。
當時,我覺得自己對科學還是很在行的。在上次的物理考試中,我曾以87分的成績打敗了這個自以為是的笨蛋,可憐的他隻得了72分。我知道要建造一個核桃大小的反應堆絕非易事,便毫不掩飾地諷刺他:“我想,這些基地人都是永生的吧,是不是?”他卻當頭給了我一棒,說:“別冒傻氣了,這是科幻小說,不是童話故事!”
當時我就覺得,如果要坐穩班上最聰明的3A生的交椅,我得趕緊弄清楚科幻小說這東西是怎麼回事。即便是那些留著難看發型、穿著不合身灰色校服的英國笨學生也能看得出來,帶領我進人科幻小說這個新世界的,顯然不是別人,而是《基地與帝國》的作者——艾薩克·阿西莫夫。
我買了一本《基地與帝國》,沒過兩天就看完了。接著,我便跟父母鬧著要錢。我是那麼地理直氣壯,父母隻好妥協。我飛奔出門,買了三部曲的第二、三部。自那以後,便一發不可收拾,每到周六,我一周30便士的零花錢,幾乎都用在了買阿西莫夫的平裝本上。我故意讀得很慢,生怕周四看完了,剩下的整整兩天便得過著沒有阿西莫夫的生活!
那時,每到周六,我站在家附近的書店裏,總是拿不定主意看哪一本好。是看《太空洪流》還是看《鋼之洞》?如果讀者曾有過這種感受,就會了解我當時有多痛苦。唉!探險曆程剛開始幾個月,我就看完了最後一本阿西莫夫的書,再無更多的世界有待去發現了,也無新的疆域需要去探索了。我體驗到了希拉裏與坦欣登上埃弗勒斯峰後的心情,也感受到了大人物們寫完《一生一世》這類書後產生的失落感——今後我該怎麼辦呢?
當然,我很快便冷靜了下來,發現這世界上除了阿西莫夫之外,還有別的科幻作家。我拜讀了克拉克與亨納恩的大作,暢遊了托克思與C.S.劉易斯的小說博覽,趕上了“新浪潮”——那時它們確實是有新意的——甚至還找來了H.G.威爾斯與朱爾斯·弗斯的作品。但我的科幻小說情結仍源於阿西莫夫,他的作品始終是我的最愛。
盡管在我十來歲那段時間,阿西莫夫寫完《諸神》後便再無科幻新作問世了,後來我還是不斷地閱讀他的著作。我上大學時,便看了他的科普叢書與雜文集,甚至還用過他寫的課本,如經典之作《理解物理學》。作為消遣,我流連在赫曼·荷斯、約翰·福爾斯、陀思妥耶夫斯基、亨利·米勒等人的作品中,但在下意識裏,我仍然期待著有一天能再看到《基地與帝國》係列的續篇。終於,阿西莫夫的新書問世了,盡管隻有幾部我比較喜歡,其餘的讓我很失望,但對我來說,真正重要的是阿西莫夫再次發揮了他那無人可及的想象力。
1992年3月底,我在紐約時曾向編輯瑞琪爾·克萊門提及自己想寫一本關於兒時偶像的書。她帶我去見了她的上司阿諾德·多林。當時多林告訴我,阿西莫夫病得很重,頂多再活一二年了。4月5日,我回到英格蘭,第二天早上剛醒來,便聽到了阿西莫夫去世的消息。
說實話,我與逝者素昧平生,與其家人、朋友也無往來,因此乍一聽到死訊時,我產生的第一個念頭是極為自私的——“天啊!這下我再也看不到《基地》的續篇了。”後來隨著我對艾薩克·西莫夫這個既是普通人又是曾創作出了眾多優秀小說的偉大作家有了越來越深刻的了解時,我對他的逝世也有了更多的認識,特別是在我見過他高貴的妻子珍妮特及他在紐約的與其他地方的好友後,我自私的想法更是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不可遏止的悲痛:文學界失去了一位最富色彩、最有情趣和最具創作天才的人物——在這個世界上,這種人委實為鳳毛麟角!
在這部傳記中,我將盡量實事求是地揭示他的生活,客觀實際地評價他的作品,同時在書中,我也坦言了他的一些行為和人格。我相信,阿西莫夫的過失與其偉大一樣,都是他自身的組成部分。
艾薩克·阿西莫夫寫了那麼多的書,但沒有一部是關於他自己的,因此聽信他對自己的生活與作品缺乏客觀性的介紹,未免將失之偏頗,我認為有必要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講講他的故事。我希望自己已經做到了這一點,同時我想艾薩克·阿西莫夫也會同意我這麼做。
米歇爾·懷特
1993年10月
第一章 移民
艾薩克·阿西莫夫於1992年4月6日逝世時,我們不僅失去了有史以來排名第三的多產作家,而且也失去了一位現代科幻小說的奠基人、美國頭號科學普及者、演說家。無可救藥的花花公子、寫作機器及一位可愛的人。還有誰能在被麻醉後神誌不清地躺在手術台上時,尚能瞪著大夫,信口胡謅著一首打油詩:
大夫,大夫,穿著綠衣服,
大夫,大夫,割著我的喉嚨;
你割開後,大夫,
千萬別忘了把它縫上。
在波士頓大學穆格圖書館的一間寬敞的、設有溫控裝置的儲藏室裏,我開始尋找真正的阿西莫夫。這裏收藏著他的全部著作與信函。這些特殊的收藏占了將近1000隻紙盒子,井然有序地排列在標有從A到Z字母的架子上,每隻盒子上都精心列出了目錄。
讀者在進入這間屋子前,必須先存放好外衣和提包,然後帶著紙和筆,戴上白色的閱讀手套,在牆角視頻攝像機的監視下,閱讀豐富的藏書。波士頓大學曾是阿西莫夫生前作為學者工作過的地方。據估計,這裏的收藏品近五萬份,包括書迷來信、各種單據、明信片、紀念品和阿西莫夫一些最著名作品的手稿如《我,機器人》、《繁星若塵》、《空中卵石》等,無疑這些手稿是最為珍貴的。
許多人認為,阿西莫夫巨大的創作量正是導致他失敗的原因。他在全球擁有數百萬的書迷。有人認為,他不過是個文乞,一個寫了太多書的笨蛋。而其他人則認為,他是位被低估了的天才、一位神秘的巨人,他擁有高超的寫作技巧,能夠隨性所至地寫出任何作品。
阿西莫夫生前創作了460多部書並寫了數以千計的文章與評論。他的創作量如此之大,單獨一家出版社已無法承擔其作品的出版,因此,在他的寫作生涯中,他一直同時與幾家大的出版社保持聯係。眾人常常忘記,盡管阿西莫夫以其科幻小說名聞天下,但他大部分的文學作品都涉及科普領域,並曾有過14年內未寫一篇科幻小說的記錄。
當有人問起阿西莫夫的創作量時,他總是聲稱自己是“不得不”寫。他說,寫作是一種動力,如果他離開打字時間稍長,就會犯癮。
毫無疑問,阿西莫夫是個固執的家夥,但幸運的是,他的固執用對了地方,為他帶來了巨大的成功。阿西莫夫臨死時名利雙收,完全得歸功於他的作品。他既不炒股票,也不參與房地產投機,甚至拒絕了好萊塢的高價交易。在他的事業臨近終點時,出版商曾以每本書10萬美元的價格預購他的書。這使得他聲名赫赫,同時也表明了他在科幻小說與科普創作領域的地位。早在40多年以前,他就曾致力於這一創作領域的複蘇。
阿西莫夫活著是為了寫作。他很少旅行,甚至拒絕乘坐飛機,認為飛行是“不公平”的;如果乘車,還有可能在車禍中生還,但飛機若掉下來,那就死定了。然而,可笑的是,這位拒絕飛機的人卻給我們講星際飛船在太空中激戰的故事,講旅行者奔赴遙遠的未來、飛越多維空間及遙遠星雲的故事。
盡管阿西莫夫以近乎苦行僧的態度對待寫作,但他絕對不是和尚。他人緣很好,有幾位終生的朋友;他是個稱職的父親,同時與父母也保持著良好的關係,直到他們去世。另外,他還為自己找到了第二職業——他是位極為成功的業餘演說家。
他結過兩次婚,第一次婚姻以離異而告終。在第一位妻子的眼中,阿西莫夫始終是個花花公子。但他的朋友們可以證實,自從娶了第二個妻子珍妮特·傑普遜後,他從未有過不軌之舉。在珍妮特身上,他找到了自己一生中的偉大愛情。
阿西莫夫自知有寫作的天份,因此對自己的才能也從未謙虛過,有人認為他自我膨脹、自以為是,他卻喜歡稱自己的冒失為“阿西莫夫式的狂妄自大”。
在穆格圖書館成堆的手稿、剪報和書迷來信中,第316號檔案盒內的一篇文章生動展示了阿西莫夫對自己名聲與成功的信心。70年代中期,一本名為《布麗爾》的無名雜誌上,登載了一篇評論阿西莫夫及其作品的文章。在第一頁的頂端,有一行阿西莫夫的手寫筆跡,道勁、簡潔地寫道:大知道該文作者從何處取得的素材,傳記作者請勿信之!
艾薩克·阿西莫夫不清楚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很早以前,他就將1920年1月2H定為自己的生日。之所以不清楚,是因為他出生在莫斯科西南約250英裏的一個名叫彼得羅維奇的小村莊裏,村裏沒有關於出生、死亡或婚姻狀況的正式記錄。
艾薩克的父母是俄國猶太人。他的出世對母親安娜·瑞琪爾來說,是件痛苦而難忘的事。艾薩克的父親朱達是位糧商,在當地也算是體麵人。艾薩克出生前五年,他曾說服一位醫生到村中定居。十月革命後,醫生決定搬走,村中從此沒有了專業的醫療機構。艾薩克顯然不願來到這個世上,母親的生產持續了三天兩夜,當時幫忙的隻有一位無經驗的助產婦。
幸虧安娜·瑞琪爾年輕體壯,挺了過來。艾薩克出生時,她隻有24歲,個子矮小,身高僅4英尺10英寸,典型的斯拉夫人長相,不怎麼像猶太人。她長著一雙藍眼睛,年輕時一頭金發,與朱達的長相極不相同。朱達比她小一歲,卻比她高出近一尺。他有一雙棕色眼睛,頭發呈深褐色。艾薩克與弟妹們都繼承了母親的膚色,但三個孩子中,惟有艾薩克繼承了斯拉夫人的高顴骨,而且他的個子也與他父親5英尺9英寸的身高相差無幾。
安娜·瑞琪爾與朱達不僅長相不同,性格也相去甚遠。艾薩克的母親是個風風火火、脾氣急躁的女人,在少年時就生機勃勃,愛賣弄風情,富有冒險精神。相比之下,朱達顯得嚴肅、保守,是個隻知道埋頭苦幹的人;但他很聰明,並善於思考。他喜歡給懂事後的艾薩克講道德故事,無疑是位能領著一家老小闖過種種難關的一家之長。艾薩克全心全意地相信父親在遇到母親時還是個童男子,並且她是他唯一的女人。但他確信母親準保不是這麼回事,盡管他對此無從考證。
艾薩克出生時隻有4.5磅重,是個小不點。父母幾乎不相信他能捱過第一年。事實卻是快到2歲時,他才得第一場大病,差點死於肺炎。
據阿西莫夫家族記載,艾薩克是當地肺炎流行時唯一幸存的孩子。當時村裏17名嬰兒染上了疾病,16名在幾周內相繼夭折,被請來治病的醫生也放棄了對艾薩克的治療,病情不斷惡化。據說,安娜·瑞琪爾的母親曾勸女兒接受艾薩克將會死的事實,說他不過是個嬰兒。她還可以再生一個。
母親的這番話令安娜·瑞琪爾極為憤怒。她扔掉了醫生開的毫無療效的藥,一直把孩子抱在懷裏,直到他病情好轉。艾薩克一直記得,母親直到老了,提起外祖母仍是滿臉的不屑——她不能原諒母親的無情無義。
艾薩克痊愈後不久,朱達與安娜有了第二個孩子。這是個女孩,生於1922年6月17日,取名為曼雅。她長大以後,自己改名為瑪霞。幾乎就在瑪霞出生的同時,他們收到了一封美國來信,由此引發的係列事情從根本上改變了阿西莫夫一家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