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意誌所表現關係於個體的是,饑餓和死亡的憂慮;關係於子孫的則是,性欲以及對於子孫的甜犢之情。同時,造化並未具有個體所特有的妄想,它隻密切注意種族的維持,對個體的破滅,則表冷淡。因為對造化而言,個體僅為手段,種族才是目的。為此,造化所加諸於個體的恩賜,隻是盡量求其節約,加諸於種族的,則為大量浪費,其間差距極為顯著。
然而,這就是自然界的節約法則。我們很可以在“大自然從不製造任何無益或多餘的東西”的語句下,另加一句:“大自然從不浪費任何東西。”——與此相同的自然傾向,亦表現在以下諸點:個體的年齡如愈適合生殖,則他的自然治愈力愈強,創傷和疾病較易康複,這種治愈力隨著生殖力的衰弱而減退;生殖力消失後,則極微弱。因為,在自然的眼中看來,此時的個體已毫無用處了。
試一瞥從水媳以至人類的各階段生物,以及伴隨它們的意識等級,我們誠然可發現這可驚的金字塔,由於個體不斷地死亡,的確是在動搖著,但由於生殖的維係,通過無限的時間,種族仍可持續不墜。所以,正如前麵所說明,雖然客觀的種族表現著不滅,但其主觀僅是生物的自我意識而已。再者,它們的生存極短暫,且不斷地遭遇破壞,但每當此際,它們就似乎以不可解的方法,再從無中生出有來,生出新的個體。
追根究底,一切客觀性的東西(即外在的存續)不外是主觀性(即內在)的不滅表現,同時,前者若不是借自於後者,必將一無所有。其中道理至為明顯,因為客觀性必須借助於主觀性的表現,才能存在;主觀性是本質,而客觀性是現象。以上秩序絕不能顛倒錯置,因為一切事物的根源,必是為了事物的本身,且必定存在於主觀性的東西中,而不存在於客觀性的東西中,亦即不是為他物、不存在於他者的意識中。因而,哲學的出發點,是本質性、必然性、主觀性,亦即觀念性的東西,反之,若從客觀性的東西出發,則流於唯物論了!
我們常會湧起這樣的感覺:一切實在的根源,在於我們的內部中,換言之,凡人都有著“本質不滅”的意識,這種不會因死亡而破壞的深刻信念,也可由人們在臨死時無法避免的良心自責證明出;任何人的心靈深處無不具備它。這種信念完全是以我們的根源性和永恒性的意識為基礎的。所以,斯賓諾莎說過這麼一句話:“我們能感覺和經驗著我們是永恒的。”總之,凡是有理性的人,隻要不認為本身是起源,而能超越時間去思索,就會了解自己是不滅的。反之,認為自己是從無中產生出來的人,勢必也要以為自己會再回到烏有中去。
有幾句古代格言,實可做為生物不滅說最確實的根據。“萬物並不是從無中所產生,同時,也不是複歸於烏有。”所以,巴拉塞斯曾說過一句很適切的話:“我們的靈魂是從某物所產生,因此不會回歸於烏有—一就因為它是從某物所產生的!”他已隱約指出真實的根據。但對於那些認為人類的出生是“絕對”起點的人而言,就無法不認為死亡是人類絕對的終結了。此兩者意味相同。因此隻有認為自己非“出生”的人,才會認為自己不死。所謂出生,若按其本質及涵意言之,實亦包括死亡,那是向兩個方向伸出的同一條線。如果,前者是從真正的無所發生,那麼後者也是真正的滅亡。但實際上,唯其我們的真正本質是永恒的,我們才可以承認它的不滅;因而所謂不滅,並不是時間性的。如果假定人類乃是從無中所產生,當然也隻有假定死亡是它絕對的終結了。這一種觀點,和舊約所持的理論完全相符。因為,萬物是從無中所創出來的理論,與不滅說大相徑庭。新約的基督教也有不滅說,但它的精神是屬於印度化的,也許它的起源也來自印度,而以埃及為媒介注入基督教中,但是那種印度的智慧,雖接上迦南之地的猶太枝幹,但與不滅說並不調和。這正如意誌自由論之不調和於意誌決定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