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望了望她,她滿臉懇求。我點點頭答應。
陳子堯沒有騙我,合堂講座的內容確實很基礎,我從課堂筆記開始修正補充,三個小時的授課時間很快地過去。我發現外表文弱的張落其實骨子裏明明是個學霸。
放學後,張落收拾好書包坐在原處等我,我一邊整理著書本一邊問她:“我們去哪呀,不能太晚喔,要早一點回家。”
“不會太晚吧,”張落說,“就從學校後門走好啦。”
於是我們沿著學校的甬路閑散地向後門逛過去。這一周沒有降雪,上個周末留在路麵上的積雪在無人欣賞的落寞中消失無影。雪是純淨美好的物質,在天際凝結,到人間融化,這一生短暫而明亮,沒有人去追問它前世的模樣。然而雪花降落在節奏匆忙的校園裏,便幾乎注定了孤芳自賞,繁重學業壓榨下的學生們已經喪失了賞雪的閑情逸致,加上學習時間緊迫,對這美景唯一的選擇,終於隻有辜負。
走出校門,路過那片閑置的打穀場,張落忽然停下腳步。
“無音,對不起,其實……是我哥哥讓我帶你過來的。”
“你哥哥?”我一愣。
“嗯。今天早晨我原本是奉媽媽之命陪我哥哥來聽課的,但我哥哥本就是差生,又不愛學習,所以逃課是常有的事。我們在階梯教室外看到了你,哥哥讓我跟上你,並讓我中午放學後把你帶到這裏,”張落說得小心翼翼,“所以我故意坐在你旁邊。可是我還沒想好怎樣跟你搭訕,你就主動過來跟我打了招呼。”
“你哥哥是誰?”我問張落。
“我哥哥是……”
“林無音。”從那片空地邊緣的一個草垛後麵走出一個挺拔的少年,他叫著我的名字,聲線平穩而熟悉。
“我叫張揚。”少年說。
發型是子彈頭,單眼皮。我拚命在回憶中搜索這張麵孔,直到回憶一片空白。少年脫下外套扔給張落,把棉襯衣的右側袖管擼到大臂,一道猙獰的傷口赫然出現在眼前。
我想起了他是誰。
張揚,張落,果然是兄妹。張揚要張落先回去。張落在張揚身後對我揮揮手,然後轉身離去。
“你的傷怎麼樣了?”我問張揚。
“縫了幾針,會留疤,其餘沒什麼問題。”張揚說,“那天疼得快死了,沒跟你說聲謝謝。寧老三這個慫包,叫囂著說空手上,沒防備他還是帶了家夥。”
“他們為什麼打你一個人啊?”
“他們欺負我一個兄弟,我帶一群弟兄替他出頭。打到一半那群慫貨一個一個都跑了,留老子一個人在那拚命。什麼狗屁兄弟,都他媽扯淡……我就是賤啊,幫這種玩意出頭,還他媽傷了道口子。”張揚語氣重了許多,痞氣表露無遺。
我沒說話。
“那天要沒你幫我叫醫生,我失血過多,傷恐怕會更嚴重,”張揚嘴角微微一揚,“我張揚是重情義的人,隻一眼就記住了你的模樣,記住了你叫林無音。我跟你同級,本想下周回去就打聽你在哪個班,沒想到會跟我妹妹在今天遇到你。”
那天雪地裏流血佝僂的身影,忽然變成此刻這個精神飽滿的少年,我有種難以入戲的感覺。
“我張揚從初中混到高二,架幹了好些場,就是不打女人,也沒談戀愛。我說了我看重義氣,我張揚的老婆自然也得是這種人。林無音,我想過了,你能救我這個陌生人,日後必然不會負我。”張揚用力地看著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我追你,你會答應麼?”
原來喜歡,本就是一場草率的遊戲。草率地開局,草率地闖關,或許也會草率地收場。
這其中的人物很草率,起因很草率,堅持下去的理由也可以很草率。
而我們,卻甘願為這些草率而認真。於是這些草率的故事,也變得嚴肅起來。
一場草率而轟轟烈烈的喜歡,是青春最絢爛的產物。
你此刻想起的那個人,就是這絢爛產物的締造者,是你眼中如雪花般美好的人,是你一生都無法忘掉的人。
我望著張揚激動的瞳孔。
我和張揚本就是不同路上的人,相遇對我們而言隻是不小心同時走到了同一個岔路口,但並不代表任何一方可以放棄原有的方向,陪另一方一起並肩走下去。
並不是所有存在都說明合理。再草率的收場,也不該浪費在我們之間。
“我有男朋友了。”
麵對一場草率的表白,我拋出了一條草率的回拒。
我當然知道,被拳刺打傷後依然堅強如鐵的張揚,在我的生命裏,不會這麼草率地謝幕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