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也不知幾點,我被嘩啦呼哧的聲響驚醒,以為是老鼠偷吃麥麩,就沒在意。可是,那聲響越來越大,正要罵這死老鼠害得我睡不好覺。卻見院裏明晃晃的,爹和娘在院子裏打貼。我娘說:“往油布上壓好磚,小心刮風著。”爹說:“我已壓了麼,你來看吧。”我娘說:“壓好就行,我哪一點不到場能行。你能行咋不趕快起呢?還用我吆喝你,你不是一家之主麼。”我知道我娘和爹往堆放在格台上的麥秸草上紮油布。我問:“雨大麼?”我娘說:“剛開始滴星呢,不知能不能下大?你不用起來。”我娘說著,點了一柱香,磕了一個頭,說:“老天爺啊,你體諒體諒我們老百姓吧,下一場吧,快點下一場吧,小些也能行。”
我娘準備拉燈繩了,看見院子裏還放著一個杌子,便對爹說:“杌子咋沒拿回去,不是你坐了的。”爹說:“我沒閑著啊,往炭窯裏搓了一簸箕炭,不送簸箕麼。”我娘嚷道:“真是隱得和老牛似的,要是這會兒還在食堂吃,餓不死你。”爹說:“都過來了,又不是沒經過。”我娘說:“行了行了,別說廢話了,看還有什麼要往屋裏拿的。”爹說:“碌碡需紮麼?”我娘便罵:“你說用不用紮!越活越不長記性了。”爹說:“我問一問麼,明天要用,又得我擦呢。”我娘往屋子裏回了,說了一句:“不罵你兩句你就癢了”,吱吜,咣蕩閂了門回屋睡覺了。
我怎麼也睡不著了,翻過來睡不著,翻過去也睡不著,隻好仰麵躺著。我從不趴著睡的,那東西硬硬的,再要叫大腿壓著,難受啊。仰麵躺著,睡著了,那東西自己就軟下去了。離開胡芳後再沒想過她,可那東西每天總要硬上幾回。有時正走著路,那東西騰地就大起來了,我一看有人往我這邊走,隻好用腿夾住,等那人過去。那人走過來了,問:“蛋娃子,咋了呢?”我說要尿尿。那人說:“尿就尿唄,這麼大的地方,哪兒不讓你尿呢。”我紅著臉說:“你是女的麼。”那人伸了脖子,仰天大笑:“我民國二十三年在西安城當妓女時,什麼師長什麼省長沒接觸過,你那東西那麼一點點呢,我才懶得瞧哩。嚇!”老婆子孤身一人,沒兒沒女。我知道老婆子一點兒情況,但她沒纏腳,這讓我摸不著頭腦,不知那時的妓院裏收不收小腳女人。這個問題,有待史學家考證。卻說這老婆子解放後嫁了男人的,那男人非常的健康,連於寡婦這麼性烈的女人都被他搞得吱哇亂叫。於寡婦曾揚言說要告他,不知怎麼就不告了。這些都是陳穀子爛芝蔴的事,不提了。那男人也已去世好多年了。為什麼老婆子就沒生養過呢?我娘說,那時不戴套套,她年輕時有幾份姿色,每天接迎的人多,興許那個東西用壞了。我娘這麼一說,我忽然記起,好早以前,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小姐,人長得可俊俏呢,要鼻子有鼻子,要眉眼有眉眼,真是比鞏俐都不差上下的。可我娘一個勁兒搖頭,原來是怕我家絕了根啊。
我想了很多,想的最多的還是胡芳。想來想去,就是想不起她長什麼模樣。
雨開始還是一滴兩滴地滴著,接著就沙沙聲不斷了,很快屋簷上的瓦槽裏就吧嗒吧嗒滴起雨滴。我娘又起來了,吭哧吭哧往屋簷下拽鐵盔瓷罐了,就聽見叮咚聲響有節奏地響起來。我說:“拽那些幹啥,不累麼。”我娘說:“汗淹水洗衣服不用洗衣粉,洗得可淨了。白白地流走了,怪可惜的,也能洗碗刷鍋啊。”
我聽見老牛起來了,均勻地喘著氣。我說:“你不臥著,起來幹啥?知道天明了要你幹活麼。”老牛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我的手,雖然黑黑的,什麼也看不見,那軟軟的東西伸到我手上時,涼涼的,我不知道它為什麼要舔我一下,是不是寂寞了。我撫摸著老牛的頭,問老牛怎麼一回事。老牛撲魯魯地抖動了一身子,拿角將我的手拱走,似乎很不樂意回答我。接著,我聽見嘶嘶的聲響,老牛又在舔它身上的毛了。老牛沒事時,就用舌頭舔身上的毛,被舔過的毛很光滑亮豔。我娘說,老牛給自己梳毛呢。我娘還說:老牛可愛幹淨著呢。前兩天,屁股上粘了稀牛屎,老牛走路老是彎著頭看那地方,怎麼拽也不走,隻用眼瞅著我。等我端來涼水給它刷淨了,它才終於伸直了脖子,任由我牽著鼻子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