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38)(1 / 1)

我娘又去看了一回於寡婦,回來後直歎氣,說她每天隻吃那麼一丁點兒饃,人瘦得隻剩骨頭了。還算萬幸,隻傷了皮,沒傷到骨頭,躺幾天就沒事了。

於寡婦幾天後終於起來了,起來後背了鋪蓋卷兒離開了村子,再沒有回來過。有人說她去天津打掃街道了,也有人說她去給人家照看孩子了,但沒人再看見她。她養的黃黃,走時放生了。但黃黃始終呆在院外不肯離去。收狗的幾次想捉了賣酒店,但黃黃警惕性很高,遠遠地就跑了,任誰拿肉引誘,根本不理睬。黃黃每天臥在棘篩門外,嗚嗚地朝著院子喊幾聲,見無反應,爬起來趴在刺篩門上,伸了頭使勁朝裏瞧,頭夾在縫隙裏出不來,怎麼也出不來。幸好過來一路人,將它弄出來。它衝那人點點頭,那人拍拍它說:“你的主人也許不在了啊,跟我走,有你吃的喝的。”黃黃啊嗚叫了一聲,又躺下了。那人說:“你會餓死的。”就去拽它。它拗著不動。那人踹了它一腳,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你以為我高興管你呀。你要不是她養的,老毬才理你了,誰叫我一直喜歡著她呢。哎,她都不知道呢。”

那人走後,黃黃便往鄧莊趕,走得太急,竟沒留意前方急駛而來的車,被碾了個稀八爛。胖大肚車主下來,望了幾望,發現沒人找麻煩,一溜煙走了。接著,又有一輛車輾了過去。幾分鍾後,地上隻剩一張狗皮了。一個長發女人俯下身去,撿了便走。小黃不知從哪兒一下躥出,徑直銜了那女人腿便是一口。那女人娘喲娘喲疼得直咧咀,坐在地上,挽起褲子,發現隻是一個紫青牙印,並未流血,終於不再大哭大叫,卻說:“不知誰家的狗,我得等著。萬一得了狂犬病就麻煩了。”那女人坐在地上,揉著,眼望著路上,哎喲喲地哼著。

小黃銜了黃黃的皮往回走。“娘的,你要跑啊。”那女人站起來,便去擋小黃的路。小黃鬆下了口,朝那女人就撲過去。那女人嚇得後退到旁邊店鋪的廣告牌上,隻聽哧啦一聲,廣告牌撕了一口子,多虧廣告牌是栽在那兒的,要不非砸傷廣告牌後的人不可。那女人大驚失色:“娘呀,倒了八輩子黴。今天真晦氣。”“還沒叫你賠,你倒先罵開了,你吃了豹子膽了。想咋哩。”胖老板立馬上前揪了衣領。“我罵狗呀,狗咬了我。”女人都要哭了。“你打算一走了之啊。”胖老板說。“我哪裏敢呢,我鄧莊連親戚也沒有的。”女人嚇壞了。“賠就饒了你。”胖老板笑笑。

小黃一路小跑著,到了於寡婦家門口,停了下來,刨了一個坑,將黃黃的皮拽了進去,用爪子填埋了土,並堆了一小丘,然後跑回來,拽了我褲腳,在黃黃的墳前立住。我朝著墳鞠了一躬,小黃也低了頭下去。

“幹啥不回呢?院裏啥值錢的沒有,連屁都帶走了。”我娘喊我回家。

“黃黃死了。”我說。

“死就死吧,人都還活不成樣子呢。”我娘冷冷地說,“你也是快有婆娘的人了,得擔一點責任了。走,回家給我整理花杆皮,搓幾條草繩,照夥到時捆麥沒繩著。”

我回到家,拽起躺著的老牛,拉它到外麵的水罐裏引水。我從沒忘記喂老牛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我娘衝我笑笑,進屋抓了把棒子粒,往雞圈裏一撒,咕咕地吆喝了兩聲,老母雞們便從雞窩裏鑽了出來。接下來,我娘提了料桶,往豬槽裏倒食。兩隻小豬哼哼嘰嘰跑了來,一見石槽裏全是稀水湯,扭頭便走。我娘拿棒攪了一下料桶,又倒稠食了。兩隻豬又跑了來,一直爬上石槽來,頭都往料桶裏伸。我娘敲了其中一個的頭,嚷道:“下去!再不下不喂你們了。”兩隻豬便下去了,咀在石槽裏拱老底下的稠的,爛洋篩子皮、蒜皮,還有棒子麵滲兒上下漂動著,好象河裏遊動的魚蝦。我娘問:“好不好吃呐?”兩隻豬不言語,你拱它一下它頂你一下,低了頭可勁地吃著。

其實於寡婦出走,誰也沒料到。我娘搖著頭說:“咱村又少了一戶人家了。”

這些都是後話了。而於寡婦從此生息全無,似乎她原本就不是我們新民村的人。

眼下,我和我娘最關注的是我和胡芳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