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36)(1 / 1)

這一天過得好慢。一過下午又覺很快了。

天還是很熱,走出院子,火辣辣的太陽烤在身上好象背了火球。我來到門外,有個老頭兒在趕路,穿著白衣服,一手拎著一個沉甸甸的小黑皮包,另一隻手裏拿著張舊報紙,高高舉過頭頂,斜著頭看腳下的路。“喂,小夥子呀,這裏是不是新民村?就是墳裏村麼。”那老頭放下手中的報紙,扇了兩下才說。我說:“是了。”“小夥子呀,我向你打問一個人。於紅梅女士家在哪兒?”老頭兒摘下眼鏡,用手擦了一下鏡片,說完話,合了一下眼窩,又睜了一下沒睜開,汗水已流進眼窩裏了。

我正用手摳鼻笳呢,鼻笳粘得很實,摳了一下沒摳掉,又使勁摳了一下,拽出一根鼻毛來,還有一黑硬塊,放鼻子前聞聞,一股爛氣道味。我說:“我村裏大多是姓章的,其餘的姓劉的牲牛的四五家,沒有姓於的呀。”我繼續摳鼻笳。“咋能沒有呢?都在你村裏生活了二十來年了,她沒了男人沒了兒子,一個人過活呢。”原來是找於寡婦啊。我拍了下腦袋,暗罵自己好笨:新民村的婦女隻有一個是招親的連她男人也改了章姓。我娶不到婆娘,我爹娘有一回以為我不姓章,別人就會把我當成流竄。我不是流竄,也不想當流竄。我也想改成章姓,如果姓了章,走到外麵,至少可以揚起脖子說,我們姓章的曾有一個當過襄汾縣的縣長呢,可去了幾回浱出所,辦戶籍的女同誌老不給辦,說,現在都聯網了,得有省公安廳的介紹信才辦。

“她家就在村口啊,你走過了呢。”我用手指了指,“那兒就一個刺篩門,那就是。”

“呃,哦,她家有一個很大的狗,剛才看見了。”老頭兒戴好眼鏡,哧嘩就拉開了小黑包,露出了一遝子紅紅的人民帀,比我小時過年掙的一塊一塊的壓歲錢還要新呢。我的眼立馬就直了。

老頭兒手往包裏伸了好幾回,捏了一遝子拽出了一點,立馬又塞了進去,說了聲“不妥不妥”,哧啦一下拉上了拉鏈,麵露窘色說道:“啊,小夥子,我們是找墳兒村,不是墳裏村的。你們村沒有叫於紅梅的,我忘記問過人了。”

老頭兒一招手,一輛小黑車戛然而止。嘭噗一聲,車門打開,一股涼氣直奔我而來,我立馬就感覺像進到冰凍屍體的大箱子裏。老頭兒一屁股坐了進去,朝我揮揮手,說:“再見啊再見,你們村真好,土房子不少啊,拍個老電視片沒問題。小夥子,走了啊。”

土路上冒了一股子黑煙,揚起一片灰塵。

我剛回到我家胡同,小黃咣咣叫著,跑了出來,擋在門口,撲著咬著,不讓我進。

我娘一腐一拐走出來,喝斥道:“真是狗記性,不認得自家人了。”小黃回過頭來,朝我娘咣咣地叫了一下,又向我撲過來。

“好狗不擋道,哎,白養!”我娘抄起門邊的木棒掄向小黃。小黃啊嗚一下飛快地跑走了。

“啊,你幹啥去了?”我娘問。

我說將將見到了一個很體麵的老頭兒,好象要到於寡婦家的,卻又不去。

“啊?我出去一趟。”我娘說。我娘剛挪腳,小黃又跑出來了,跟在我娘身後,歡勢地搖尾巴。“呆在家,別去添亂,聽見了麼。”我娘一瞪眼,小黃便收了步,望著娘離去。

我娘很快就回來了,笑道:“我就知道她那可恥的侄兒後怕了,把人打成那樣,真下得去手。如今這社會,還是有王法的。”

“那老頭是不是來送錢的?”我問。

“你咋知道?”爹扛了銑,要去修渠。棒子苗剛露了頭,再不下雨,就得澆了。

“你聽啥,不管你的事。”我娘說。

“是與我無關,但自古以來王子犯法與民同罪呢。”爹嘟囔著走了。

“哎,好可憐的一個人哪。心太軟了啊太軟了啊。我要她報案,她這死腦子,竟說她這侄兒從小就沒有娘,她可不能毀了他啊,什麼人也有啊。我以前還不相信雷鋒是真人,看來包公是真沒有啊!”

我娘說完,長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