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35)(1 / 1)

於寡婦又回村來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淨是傷。聽說她是剛到了鄧莊,就被人打了。至於她為什麼會被打,有人說她和鄧莊的某某早有一腿,現在她和劉二搭班子過,人家不樂意了。立刻就遭到了另一個人的反對,說,那人家裏窮得連身上的衣裳都是拾來的,隻有身上那東西屬於他。有人便來問我,說,蛋娃子,你剛從鄧莊回來,應該看到聽到什麼的。我說,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到,一兩天沒見到於寡婦和劉二了,聽人一下子問起,感覺好幾年未謀麵似的。

因為急著見胡芳,我娘也忘了給我錢。我和胡芳一家是鄧莊醫院的灶房裏吃了點兒。我們要了饃和一盤洋柿子炒雞蛋,還喝了一大碗米湯,米湯稀得能照見我臉上的青春痘白白地努著。胡芳娘說,我們吃的一定是最後一份了,大師傅肯定見我們要吃飯,臨時切了兩個洋柿子打了一個雞蛋都沒攪勻就炒了,黃黃的蛋黃還有一小半塊呢,小弟弟夾了那小半塊蛋黃邊吃邊咂咀:“咋這麼綿呢,是不是別人吃剩下的荷包蛋。”胡芳娘瞪了小弟弟一眼,說:“這兒誰能剩下,誰是你呢。”小弟弟低了頭,將花卷饃掰成幾小塊,蘸著菜湯吃著說:“真香!”胡芳說:“家裏飯好吃,還是這兒的好吃?”小弟弟正往咀裏塞饃,腮幫子鼓囊囊的,呃一下噎住了,臉通紅。胡芳娘拍拍小弟弟的腰說:“快喝一口。”小弟弟便將頭伸進米湯碗裏吸了一口,脖子一伸縮,腮幫子便恢複了常態,並打了一個飽嗝,笑笑說:“啊大姐,還是這兒的好呀。還沒吃過這麼多呢。”胡芳罵道:“胡說,誰有咱娘做的好呢,你見過誰家的狗有咱家的大黃肥呢。大黃吃了啥呢,還不就是一點兒剩飯剩湯麼。”小弟弟又低了頭,舌頭伸出來,波囉囉,米湯上冒了好多水泡。

如果我娘給我錢了,我就會領胡芳一家上街上的館子搓一頓的,可我娘到底忘了,好象抱了孫子就不覺兒子小了。可是我到底不知於寡婦和劉二吃了成飯沒有,怎麼就會被打呢?還有,劉二他怎麼樣,他可吃不住打的。

我回到家門口,一隻紅黑毛相間的老母雞看了我一眼,搖擺著就往院裏跑,像個孕婦。我娘在樹下補尼龍袋,收了麥好裝麥子。我說:“這是誰家的雞呢?咋跑進了咱家。”我娘沒有抬頭,說了一句:“你好好看看是誰家的。”我看了老母雞腳上係著的布條了,說道:“咋就跑出來了呢?”我娘說:“誰知道呢,也許見你不回急的吧。豬前半晌總算賣了,老吃不長膘,再喂下去就不劃算了,多虧豬販子給了錢,這家夥才拉了一堆尿了一大泡,好讓咱家多打糧食。豬也知報恩呢,卻不知到了誰的肚裏。”

我娘並沒問胡芳怎麼樣了,將手中的針在頭上輕輕紮了一下,然後將細線在口中含濕了,用牙咬斷了毛紗,再用手指擰擰,接著眼湊近針屁股,就往裏認線,認了幾下,都沒成功。我說:“我來認。”我娘用手將我往外一撥拉,說:“我還沒老呢,你逞什麼能,早一天將胡芳給我娶在炕上,我坐著就不動了,享享你們的福,是什麼滋味呢。”

我爹這時背了一瓜蔞紅薯蔓子回來了,放下瓜蔞,直揉肩,小聲說:“好疼,好疼,皮都掉了。”我娘便罵:“你個老東西,誰吩咐你去的,揪了蔓子,傷了元氣,還能長出紅薯麼!”爹苦笑道:“不是咱家的,是農場裏剪掉的,扔了一大堆在路上,我想老牛喜歡吃。”我娘便問:“打沒打過農藥?”爹說:“誰家紅薯葉打農藥呢。”我娘哦了一聲,說:“咋不多拾呢,還有麼?”爹將紅薯蔓子掏出來,散放了一大片,說:“沒啦,沒啦,好多人都排了隊呢。好幾個人說醃了好吃呢。”

我娘沒有說話,手中的針來回地穿梭著。

“有件事不知該講不該講?”爹說。

“說!有屁就趕緊放!”我娘不縫了。

“是這麼一回事,小於挨打了。”爹呐呐地說。

“啊?我得看看去!”我娘立馬起身就往外走了,一個黑線蛋從身上掉下來,嘀溜溜,打著轉。小黃忽地撲過來,前兩爪摁了黑線蛋,又抓了黑線蛋,放咀邊聞了聞,銜了一下,又放下了,一扔,黑線蛋便滾動起來,小黃便追著黑線蛋跑。

我娘回來後說,於寡婦被她的遠房侄子雇人打了。她侄子是咱縣的億萬富翁,那年見過一回的,開著十來輛寶馬呢。小於成了寡婦後再沒來過,有好些年了,不知怎麼就知道了呢,哎哎哎!打得好慘,一動不能動了。就興他女人玩著,小於丟他什麼人!這小於啊,我早就要她找一個健全人,她聽不進去麼。

“劉二咋樣呢?”我和爹問。

“那孬種,小於還護著他呢,人家倒好,不知啥時候跑得不見蹤影了。不掏良心的東西,腿跛心也黑啦!”

我娘說著,使,勁踢了一下地上的一塊瓦片,嗖一下,就到了雞圈。幾隻老母雞撲疼著翅膀,四下裏亂躥,嘎嘎地叫著。老牛也伸了頭出到牛圈外,哞兒叫了一聲。

我還聽到哼哼嘰嘰兩聲,跑到豬圈旁一看,又有兩頭小伢豬在搖頭擺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