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氣跑到胡芳家門口,門半敞著。大黃正往下蹲了屁股,一條腿撐著,另一條腿側著彎,使著勁拉糞。見我往進走了,嗚嗚了一下,擺了擺屁股,馬上朝我撲過來,汪汪地大叫起來。
我立在照壁前一動不敢動了。大黃奮力往我這邊撲了兩次,伸出紅紅的舌頭,哈哧一聲,蹲下了,兩眼仍對著我,已不那麼凶了。
屋裏嘩哧撲啦聲一下沒了,西邊火房的簾子動了一下,露了一個花白的頭出來,半鍋著腰,若不是抬了頭,會以為是大牲畜。這是胡芳娘無疑了,她撒了幾下手中的水,甕聲甕氣地問:“誰呢?”我說:“我。”胡芳娘又問:“你誰呀?”側身仰脖望了我一眼,說:“你誰家的親戚?不知道在哪兒,問路吧。”我本想喊嬸兒,卻覺太土,索興說:“姨兒,我就是來你家的。”胡芳娘厚厚的咀唇咧開,笑了一下,說:“來就來麼,拿這麼多東西幹啥了。哦,你就是牛蛋啊,一點也不醜也不傻嘛。進屋,進屋。”說著,抖動著竹子節手掀了簾子讓我進。
“娃,擦把汗,看熱的。”胡芳娘從屋中平拉的粗繩上拽下毛巾遞給我,粗繩上搭著四個大小不等的紅褲頭。
我哇一聲差一點吐出來,因為毛巾的汗臭味兒。
“咋了呢?”胡芳娘大驚,本來正將洗好的碗翻過來抖水,然後就放碗櫃了,一個趔趄,手中的碗差點飛出去。
我趕忙一手扶住胡芳娘,另一手接了碗,等她立穩了,小心地放在碗櫃裏。我說:“天太熱的過。”胡芳娘摸了一下胸膛,說:“你吃飯了沒呢?”我說:“吃了飯才來的。”拍拍肚子,嘭噗澎噗。其實,我哪裏吃過飯,正餓得兩眼發昏呢。我忽然想起從前我村有一新婚女婿跟婆娘回娘家,湊巧飯時,做了七碟子八碗佳肴。那女婿本想立馬拿筷子吃菜,一想婆娘再三交待過,她在外麵敲一下洗臉盆,才能動一下筷子。婆娘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於是,婆娘在外麵敲一下,他動一下筷子。他的曾當過局長的老丈人衝他直豎大拇指,說:“還上得桌麵去。”但這時他婆娘上茅房尿尿去了,腿夾了老半天,實在憋不住了。就在這當兒,鄰居家的大公雞昂了頭走了進來,見到盆上粘有幾塊飯粒,叮叮咣咣就低了頭可勁的啄了。女婿夾一下又夾一下,實在跟不上叮叮咣咣的節奏,他以為婆娘叫他加快速度,到後來幹脆將一桌盤子菜撲啦啦塞進了咀,邊吃邊說:“好,飯好,婆娘好。”婆娘提了褲子岀來,攆跑了大公雞,正準備敲呢,卻聽她爹在罵。就這樣,他們離婚了。這個女婿聽說是劉二的一個同父異母的上二代前輩。我曾問過劉二有沒有這回事。劉二一句話也沒說,舉起拄著的木棒就朝我打來。我怕劉二打我,再沒問過,也沒提起過,很多年了,好象幾歲時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