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滴鈴一聲響聲驚醒,是在天剛亮。
我以為是我家的老鍾表催我起床了,睜開眼,卻是爹給我的爛手機在閃爍。我拿過來一看,左上方多了一小方框,摁了好半天,是一條短信息:小於,想你好想你,晚上不睡地想你。我一下就明白過來,這是於寡婦的手機。
鳥雀們在不知我家的梧桐樹上嘰嘰喳喳地叫著。有幾隻灰色的麻雀從屋簷下嗖一下飛出,輕飄飄落下幾根麥草。還有當當的聲音,不知什麼鳥啄擊樹幹。又有呱哇呱哇一聲傳來,不知在院外的哪棵樹上呆著,我知道這是貓頭鷹在叫。我娘說過,貓頭鷹大清早啼叫,不是好兆頭,不是誰家要遭厄運,便是誰家會有人要死。在外麵聽見看見的人也不祥,需砸一下。我從我家的炭池裏拿了一小塊煤,狠勁朝外麵一擲,咣咣一下,嘩啦一下,掉下一小枝枯死的枝幹,沒聽見貓頭鷹再叫。我走出院來,抬頭瞅了好半天,隻瞅見密密匝匝的大大的梧桐葉,並沒有發現貓頭鷹。將掉下的枯枝拾起,折成小截兒,放到我家的羅窩裏。這時,我娘已走岀了院子,問我起這麼早幹啥。我說剛才貓頭鷹叫了。我娘嗯了一聲,端著尿盔往茅子倒尿去了。我一轉身,悄悄地溜出了家。
天剛放亮,東方顯露出一大塊亮光,一個紅紅的圓圈慢慢地從山頂升起。我抬頭看著那紅圈,似乎鑲嵌在一塊藍布上。看不見藍布在動,也看不見紅圈在動,但那紅圈確實在動。很快,就有萬萬條光線從紅圈四周發射出,紅圈的光亮越來越刺眼,刺得我眼窩直流眼淚,不能睜眼。各家的房屋、鄉間的小路上都覆蓋了一道明堂堂的光。樹隙透過的幾絲光,照在土牆上,亮亮的一小沱,晃來動去。這個時候,鳥雀們都不啼叫了,四下裏一片靜。
“哦嗚,賣豆腐哦,很白很白的豆腐,很軟很軟的豆腐哦。”遠遠地,賣豆腐的推著車子,往村裏走了。“哎,多少錢?”有個女人在自家的屋裏問。“兩塊錢一斤喲。”賣豆腐的說。“太貴了呀。”女人說。“我的豆腐可好吃哩,吃在咀裏,香在心裏,保準煮不化。”賣豆腐的說。“我家不要哦。”女人冷冷地說著,並喊她的孩子洗臉。“不洗嘛,不洗嘛。”孩子說。“不洗別去上學。”女人狠狠地說。“不去才好呢。”孩子說。“你說你洗不洗!”女人命令道,並伴有哎喲一聲,大約摁了孩子的頭到水盆裏。
我來到於寡婦家,她正往搬椅子,桌碗瓢盆放了滿滿一院,院中的鐵絲上搭著被褥床單、氈子填子。“過年啊!”我問。“哎哎哎,我的手機不見了,我不記得拿出過院子的,怎麼就找不見了呢?”於寡婦著急地都快哭了。“喏,這不是。”我將手機遞了上去。“牛蛋兄弟啊,這叫我怎麼感謝你呢。”於寡婦將手機貼在心窩上,笑著說:“心肝寶貝,可算見到你了。”“不用感謝,這是誰送你的?”我說。“沒人送,我自己路上拾的。”於寡婦的臉紅了。“這麼說,它不是你的。”我嘻嘻一笑。“是我的,咋就不是我的,你不信,可以問劉二。”於寡婦一下子緊張起來。“原來是劉二送你的呀。”我一笑。“是了,是了,他才買了修鞋機,逢集的時候給人家補鞋,有人補了九雙鞋子,沒給錢,給了他兩個淘汰了的舊手機。他,他送了一個給我的。牛蛋兄弟啊,你可不敢對人講啊。”於寡婦低下了頭。“怪不得那些話好……”我的眼又往於寡婦身上掃了一下,其實她蠻有女人味的。“啊?什麼!你竟敢偷看,你知不知道,這是犯法的事。不過,隻要你不說出去,咱倆兩清,我就不告你,你看行麼?”於寡婦明顯很生氣,但她無助的眼神分明在哀求我。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咬著牙。“嘻嘻,牛蛋兄弟,你真真地好!”於寡婦很開心地笑起來。
“你家小黃好了麼?”我要回了,於寡婦問道。我說好了。“多虧你娘啊,要不,我一個人那幾天可怎麼活啊。”於寡婦又要流淚了,我見不得人流淚,隻得趕緊走。
回到家後,我說我還了於寡婦的手機。我娘和爹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子,我娘說:“蛋娃沒那東西也不行啊,胡芳要是打電話過來,咱知不道啊。”我娘便翻箱倒櫃,找出來一大把存款條,看看這張,又瞧瞧那張,終於拿起一張,小聲地嘀咕道:“用這張666元的吧。”放下又拿起了好幾回,一咬牙,說道:“走,買一個,咱也買一個。外麵沒人吧。”爹去院外看了一圈,伸頭縮腳地進來,貼著我娘的耳朵根說一個人也沒有。“可不敢對人講我們幹啥去了哦。”我娘叮囑。“我知道,我沒那麼傻的。”
就這樣,我終於擁有了屬於我的手機,花了555元,把我娘心疼的一路掉了幾回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