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簾被掌風激蕩而起,又落下,狗腿侍衛立即貼心掀開,貼著車框陰測測探進
半個頭去,狹長眸子赤裸裸寫滿考量。
蕭洵也在考量。
他的目光不似秦灝那樣直白,深而遙遠,像倒映在黝黑夜色冰冷水井裏的一彎清輝朗月,有著看清一切的力量。
眼光著重在被子和胸口的交接處落下,隻要掀開,檢查那人手指是否受傷,便可以確定身份。
不過就是一伸胳膊的距離,他想動,心中卻突然生出淡淡無名煩躁。
他向來心狠手辣,利落決斷,不該留下的隱患絕不留情,如果真是那人,以她的傷勢,這次絕對沒有機會逃脫,一掌斃命不過彈指吹灰之間。
然而眼前突然晃過那張臉。
晃過那夜暴雨之下,她手指死命扣住懸崖邊緣,身體空落落蕩在空處,身下是無底的黑色噬命狂潮,仍舊不甘心抬起的臉。
那張臉稱不上好看,雨水橫流,濕發粘黏,狼狽十分,泛著力竭的青灰之色,儼然像個女鬼。明明是死亡絕路,明明他才是掌控生死的勝利者,那一刻她抬起的目光,竟然亮如閃電,森然淩冽,像不計其數的雪亮箭羽飛渡天際,劃開萬裏層雲天幕,射向四海八荒,混沌之初。
臨死之境,她的殺氣,竟然比他還重。
他在那樣的目光中,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絕不的認輸低頭。
往事如四季輪回的花,總有一時一刻熱烈盛放,盛放成心頭一抔孤寂無言的血。他在些許的躁亂中慢慢移開目光,退出了馬車。
車簾放下,將車內車外隔絕成兩個世界,喬楚偏偏頭,動動僵硬的脖子,想呼出一口長氣,卻因為蕭洵在車簾之外的咫尺距離而忍住。
剛才那一陣,她的大腦完全空白,雖然閉著眼,但那種一絲一毫不肯放過的審視意味,卻能充分地感受到。
她無暇去想為什麼蕭洵沒有認出她,他又為什麼會輕易收手,過度警醒緊張後的霍然放鬆,一張一弛大起大落間,心神愈加疲乏,昏昏欲睡的感覺再次湧上,她用盡全力抬了抬眼,隻張開了一條小縫,看見模模糊糊的紋蓮車頂,然後再次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一日之後。
喬楚睜開眼時,納蘭扶蘇正坐在她身旁,立即傾身到她眼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然後用手指了指車外,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另一個手掌上,做出走路前行模樣。
喬楚看懂了他的意思,說的是蕭洵並沒有離開,並且還一直跟著。
她心中微沉幾分,半晌抬手,用大白包子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納蘭扶蘇眼光一閃,立刻也明白過來,似有若無輕歎一聲,取出一麵銅鏡,拿著照給她看。
銅鏡裏的那張臉,文雅清雋,像個飽讀詩書的小書生,全然不是她自己的樣子。
原來如此。
早在蕭洵找來之前,他已經給他換上了人皮麵具。而且這人皮麵具十分精良,且不說她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蕭洵盯著她看了那麼久,竟也沒有看出問題。
她心中微微慶幸,慶幸的同時也十分感激,她和納蘭扶蘇素未相識,相救已是大恩,萬沒有再為她蹈險的道理。他卻自動將自己推入險境。
有些暖茸茸的心緒慢慢破土而出,她抬頭想要看清他,卻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