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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蒙格翔伸出一隻手,想去觸摸一下紮巴;而紮巴憑著它的感覺,感覺到蒙格翔伸過來的手雖然有些顫抖,但卻傳導著一股溫暖太陽正暖。

可紮巴一頭衝下坡崖之後,卻似一下跌進了永遠也跌不到底的不知是深淵、天坑還是峽穀,等到它終於感到落到底了,身子在地上彈了幾彈,睜開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

難道,眼睛……

紮巴不敢想,但它知道,眼睛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即使有,有問題的也是它的豬身豬頭,因為是它們先著的地,而眼睛,卻一直閉著的呢。

果然,當紮巴閉了閉,再一次睜開,隱約中,便能看出,這是一個不知有多深的深洞。

洞內模糊一片,眼睛所能及的,不過是一片濕漉漉的不知是苔蘚還是石塊。

紮巴試著動了動,還好,腿能伸能縮。又支了支耳朵,耳朵也還能搖,隻是另一邊墊在地上,褶在那裏,有些疼。

於是,紮巴站了起來……

蒙格翔從石塊上站了起來,看看太陽,太陽很快就要落山了。前麵仍然是一望無際的林木,但他相信,隻要沿著一個方向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夠走出去。

攥了攥拳頭,蒙格翔再一次地喊了一聲“分隊長”,然後順著坡地,向前麵急奔起來。

穿過一片灌叢,出現在前麵的,是一片開闊地。地上沒有矮樹叢束,也沒有荊蓊刺,而是一片淺草。蒙格翔愣了愣,但接著不由又興奮起來:難道,我走出了這片山,這片高原上的迷宮一般的山!

可是,當他踏上那片草地之後,才知道,他想錯了,因為,站在這片草地上無論是往上還是往下,抑或往前往後,卻仍然是層層疊疊、鬱鬱蒼蒼的青山古樹。隻不過,這裏地勢相對凸出一些,就像在平原上升起的一個小土丘,由於高,也許是被陽光照射的,也許是被別的什麼動物啃噬過,所以,這裏的植被與別的坡地上的植被顯出另一番的景象來。

別的什麼動物啃噬過?

蒙格翔為自己怎麼突然想起這樣一個比喻而暗自笑了起來。因為,這是一個想起來很遙遠的記憶了——在他的家鄉,黃河以南還要南的長江南邊,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一些綠色植物,如果被一些動物譬如羊啃噬過,原本可以再生或快速生長的,由於被它們啃噬過,便不再生或不再長;隻是傳說而已,原本他還想某個春天到鄉村野外去親自驗證一下的,可還沒待到他親自驗證,他卻已離了家園,進了隊伍了。

想到隊伍,蒙格翔情緒突然一下降到了冰點,渾身不由就哆嗦了一下。

隊伍,他們的小分隊——小分隊——於是,那個總愛說他喜歡西方人的大胡子的大胡子,那個眼睜睜看著被沙粒奪去生命而他們卻無助的小個子,那個一天到晚總愛將一隻喝水用的缸子掛在褲腰帶上的缸子,那個嘴上一說話就說我要是當了將軍的報務員將軍,還有胖老婆,那個總是微閉上眼睛,憧憬地說“啊,那胖胖的身體,多有肉感啊”的胖老婆,這些戰友,如電影剪接般地在他腦海中一一放過;鏡頭,最後特寫在了分隊長那張臉上。

啊,分隊長……

分隊長現在在哪裏?

他還在山坡上那片神秘的“路”或是“踏”字石塊前等待著我蒙格翔嗎?不,不會的,因為他還要完成任務,找到目的地。

等待?

蒙格翔在想過分隊長即使一個人也會繼續尋找目的地完成特殊任務之後,突然思維一下又跳到“等待”這個詞上。

“時間太久了。”

蒙格翔不由淺淺地歎息了一聲。

是啊,自從從那片奇怪的石塊間滾落下來之後,沿著這高原坡地,他不知走了多久了,更不要說後來遇上景噦珞遇上籬莊;還有,如果不發生孜克的誤傷,他也會要早一些動身。想到景噦珞,想到孜克,自然地,蒙格翔又想到了在林中的那段生活,還有憨厚的喀旺以及巴美嘸;而想到巴美嘸,另一雙眼睛,卻又悄然地在他心底裏眨了起來,衝著他一副委屈而幽怨地望著——

誰?

通古特。

對,是通古特。

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好,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不可能一點知覺沒有。蒙格翔是正常的男人,因此,通古特對他的多次示愛,他不是不知曉,而是佯裝不知——注定是一場悲劇,又何苦讓它上映?因此,蒙格翔在通古特那少女所特有的含蓄中,搶先將她許給了景噦珞;他知道,她對景噦珞也是情深義重,隻不過還有一個他,她一時難以取舍罷了。

想到這裏,當那天在天場他突然說出通古特要嫁給景噦珞時通古特的驚訝的眼神,當他為她與景噦珞的婚禮而忙前忙後時通古特那不經意的怨艾的眼神,還有當他離開時與景噦珞一起送別時通古特戀戀不舍的眼神……一股腦兒排著隊地在蒙格翔眼前眨著——哦,不,不是排著隊,而是在他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上上下下地朝他眨著。

蒙格翔不由恍兮惚兮了起來,站在坡地上,站在這片沒有大樹,沒有荊叢的坡地上,一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位在何方。

身處何處,位在何方?

蒙格翔抬頭看了看太陽,緊緊地攥了攥拳頭,然後對著天空“啊”地大叫一聲,將自己聳身一搖,接著,看了一眼剛剛走過的那段坡地,回過身,繼續向前走了起來。

紮巴站起來,試了試,還好,除了耳朵被褶得有些生疼外,其他部位,一切完好。

應該完好。紮巴想。當初為救斑豹,它曾與那條菓蛇一起滾下陡坡,也安然無恙,現在不過是掉進了一個洞中,怎麼會不完好?

隻是,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洞?

紮巴站在那,有些發懵。

蒙格翔從一片灌木叢中鑽出來,眼前,又出現了一片如先前見到過的那樣的草地,一大片,四周是高高低低的大樹與荊叢,而中間,一大片淺草,似乎是一床毯子,鋪在這蠻荒坡地,專等著蒙格翔前來休憩一般。

“啾——啾——”

一隻小鳥猛然看見蒙格翔從灌木叢中鑽出來,嚇的一聲驚叫,飛上天空,但也許是它飛起之後又禁不住好奇,在那片草地上空劃了一個漂亮的弧線,又落回到了它原先待著的樹上,站在那,歪著小腦袋,一會看看蒙格翔,一會又望望坡地遠處,它不知道這個異類怎麼到了這裏,到了這裏又想做什麼。

其實,蒙格翔什麼也不做,他隻是想休息一會——這一陣的迅跑,使他不僅覺得有些累,而且,肚子似乎也有些餓了。

想到餓,肚子還就真的餓了,“咕嘟”“咕嘟”地響了起來。

蒙格翔四周看了看,從這裏往下看,一片蔥蔥,而掉過眼來往上看,除了看到一片雲天,便是滿眼的綠樹。憑此,蒙格翔斷定,這裏,至少是這座山的半腰。也就是說,他一直在沿著這山坡斜斜地向上爬著——也許,這樣不僅可以攀上他原來跌落下來前的高度,而且還可以攀上這座山的山巔吧,他想。

山巔?蒙格翔想,他與分隊長原本攀上這山,是為了好鳥瞰一下下麵地形,以尋出他們在那山下轉來轉去就是轉不出那片坡地的迷路原因。如果他現在這麼地一直攀著攀到山巔,那應該也能……也能什麼呢,是尋到那迷路的原因還是尋到分隊長或是目的地?蒙格翔不由又茫然了起來。

但跌落前的那塊“路”或“踏”字石塊,隨著他的茫然,漸漸地,從他腦海中浮了出來。

“分隊長!”

蒙格翔不由攥緊拳頭,叫了一聲……

站了會兒,紮巴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這洞中的黑,影影綽綽地,它不僅能看清剛才它看到的那片濕漉漉既是苔蘚也是石塊,而且還能看到這是一個很長的洞——準確地說,不能叫洞,因為它不是圓錐或圓柱形的直上直下,而是更像一條密封著的裂穀。紮巴左右看了看,左看不到頭,右也看不到頭。但不管是左是右,它必須要選擇一個方向,因為隻有這樣,才有可能找到出路。

於是,紮巴向左看了看,又掉過頭看了看右邊,然後轉過身,向右邊抬起了腿……

走。

可走出的第一步,腳剛落地,紮巴卻嚇的一個愣怔,因為,它落下去的腳,不僅沒有像在原先地麵上的那種踏實感,而且,那踏地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一隻鳥兒從腳下飛起來一直飛到了洞的盡頭而其實又永遠沒有盡頭的感覺。

但紮巴別無選擇,愣怔一下後,隻能再次抬起腿,向前走去。

可還沒走出幾步的蒙格翔,又站下了,因為剛才站在樹上正歪著腦袋看他的那隻鳥兒,突然一聲驚叫,打一個旋,飛進了林中。

聽到那鳥的叫聲,蒙格翔一直在“咕嘟”叫著的肚子,似乎是為了唱和,叫的更響了。

蒙格翔看了看四周,這裏,除了一片這淺淺的草地,沒有任何可供食用的哪怕是一隻小草鼠。

想到小草鼠,蒙格翔的眼睛便不由向草地搜尋起來。

這一搜尋,別說,還真的被他發現了一個食物——一隻豚獺在前麵靠近一蓬荊叢的地方,正不時地伸著身子朝他張望著。

為了能有足夠的脂肪幫助它們度過冬眠,這些豚獺現在一個個膘肥體壯;如果能將這隻豚獺捉住,不要說這一頓,就是到明天,也不用再愁食物了。而且,蒙格翔知道,這豚獺的肉不像其他小動物,吃起來有股或腥臊或腥膻的味,而是一種嫩嫩的滑滑的感覺。在林中,他曾與景噦珞一起吃過一回。想到這裏,一口口水不由便從舌根下津了上來。蒙格翔狠狠地咽了一下,然後,輕輕地一邊盯著那隻豚獺,一邊想從地上尋一塊石頭或是棍棒之類,以便用來捕捉;他知道,如果靠雙手,他是很難捉住的,因為不等他移近,那豚獺一定早就跑進荊叢藏的沒了影。

說來真巧,蒙格翔剛一瞄,就瞄見左前方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塊石頭,雖然小了一點,但蒙格翔想,隻要能夠砸中,一樣可以致豚獺於死地。

一邊眼睛仍盯著那隻也一樣盯著他的豚獺,蒙格翔一邊向那石頭小心翼翼地靠去。

也許,那隻豚獺覺得這個人有些奇怪吧,怎麼原本好好地站著,這會兒竟突然一邊傴了腰一邊斜著向左前方探著身子地走,便兩腳著地,向前跳了兩跳,想看個究竟。

歪著身子,慢慢地,輕輕地,蒙格翔的手終於觸到了那塊小石頭,接著,又抓住了那塊小石頭,然後,握住了那塊小石頭……屏氣,凝神,抬手,揮臂,砸出……

小石頭幾乎沒有任何弧線,直向豚獺射去。

“吱。”

豚獺在蒙格翔忽然直身的同時,倏一下意識到了危險,於是,驚叫一聲忙轉身便逃。

但為時還是晚了一步;好在,那石頭隻是射中了它的後腿,它還能用三條腿跳著往前竄逃。

看著豚獺受了傷地一跳一跳往前竄著,蒙格翔拔腿就追。他想,憑他的速度,追上這隻隻有三條腿的豚獺,應該不費吹灰之力。

可是,他想錯了,幾次眼看就要追上,身子隻要往前一撲,就能撲到時,那豚獺卻機靈地不是突然一個轉彎,轉了一個方向,就是一頭鑽進荊叢中,等到蒙格翔繞過去,它又跑出了一截。

更讓蒙格翔哭笑不得的是,每當他準備放棄不再追趕時,豚獺便也停下來,回過頭,不知是挑釁還是誘惑地望著他;而隻要他一追,它便又連蹦帶跳地向前跑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