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2 / 3)

可草葉實在是太密了,想不讓它發出響聲,那簡直是不可能。紮巴雖然輕抬腿緩放步,但還是一路發著“窸窸窣窣”的聲音。

好在,這在野外生活慣了的各種動物,對這種聲音早已見怪不怪,因此,當紮巴憑著它敏銳的嗅覺和辨別力走到那隻小鳥的身邊時,那隻小鳥還正站在一叢草莖上,昂著頭,在那東張西望。

這是一隻剛剛出殼不久的棗金雕,雖然現在很小,但站在那,看上去,足足有一隻蝠鷹那麼大。要是長大了,它的身長可達兩米,而展開的雙翅寬度,竟可達四米,有“鳥中之王”的美稱。但現在這隻小棗金雕還沒長大,因此,看上去,既沒有蝠鷹那般可惡(紮巴深深地記著它背上曾被蝠鷹啄過的那一口呢),也沒有成年棗金雕那般讓人不寒而栗。紮巴突然出現在它麵前,它大有一副成年棗金雕的大將風度,不驚不詫,隻是拿一雙黑黑的眼睛望著紮巴。

紮巴呢,卻沒能做到如這隻小棗金雕那樣不驚不詫,因為任何鳥,見到它,哪怕即使是它最恨的蝠鷹,隻要它真正地麵對著,也會嚇得驚叫一聲躥飛而去。而這隻小棗金雕,竟然望著它,不僅不躥飛,反而目空一切地該望天空望天空該望草地望草地,當然,也拿眼睛望它。紮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對著小棗金雕,動了動一條前腿,意思是弄出一些響聲來,告訴小棗金雕“我來了”。見小棗金雕隻不過拿眼看了它一下,就又扭頭去看它的天空了,於是,禁不住低低頭輕哼了一聲。

這一哼果然湊了效,小棗金雕將眼睛收了回來,不由滿眼裏充滿著疑惑地打量起眼前的紮巴:也許它是在想,這頭野豬幹嗎在這哼哼唧唧呀,是餓了嗎?

於是,它對著紮巴安慰似的伸了一下頸項,然後忽扇了一下它那還沒有長硬的翅膀,“歐咿”叫了一聲——那“歐咿”本應是“歐呀”,隻是它還太小,底氣不足,因此發出來的那聲尖厲的“呀”變成了柔和的“咿”音。叫過之後,小棗金雕歪著腦袋,看著紮巴。

“哼——”

紮巴昂了昂頭,逗著小棗金雕般地大聲哼了一下。

也許小棗金雕知道紮巴是在逗著它玩兒吧,它竟又張了張翅膀,作勢飛翔。可是,飛了幾飛,卻沒能飛起來。不僅沒能飛起來,就是連腳,也沒能離開草莖。

見此情形,紮巴向前走了一步,然後又輕哼一聲。見小棗金雕仍無害怕的反應,便開始向它走近了去。

小棗金雕見紮巴哼哼唧唧地走到了它麵前,不由格外的興奮。要知道,平日裏,它除了在窩中,看著老雕飛來飛去,便是看著其他小鳥偶爾一個不小心落到了它所在的樹上,等看到是它之後,嚇得“吱呀”一聲,趕緊逃之夭夭,剩下來,便是從窩中伸出頭,遠遠地看著下麵那些豬呀狼呀什麼的在那無憂無慮地覓著食。它也曾幾次想飛下來,像其他鳥一樣,站在它們的背上,被它們馱著,唱著各種好聽的歌兒,呼朋引伴。可是,它的翅膀還沒有長出來,羽毛還不足以承載它那肥胖的身子。因此,每次老雕離開時,總是警告它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出了危險可是誰也救不了它。

但它畢竟一天天在長大,翅膀也一天天在長硬,羽毛也在一天天長豐,於是,今天,在這個晴好的日子,當棗金雕外出之後,它便再也忍耐不住那對窩外生活的向往,站在巢邊上,試了幾次,終於振翅飛了下來。

原以為它一振翅,會如雕媽媽一樣張開巨翼翱翔進天空,誰承想,竟歪歪扭扭地飛落到了這片荒草;而且再振翅,竟連這片荒草也飛不出去了。正當它感到左右無援前後無助之時,卻突然看到這頭野豬猶豫猶豫地走了過來。所以,它的玩心一下被激了起來,竟天然地不懂得害怕滋味地扇著翅膀想與它遊戲。

現在,紮巴已經走到小棗金雕的麵前了,甚至隻要它一個猛撲過去,一口便可以將它銜進嘴中;但紮巴沒有那樣做,它覺得這小棗金雕著實可愛,睜著那雙眼睛,無邪地望著它,充滿著童稚和純真。於是,它抬起頭,衝著小棗金雕再次發出一種愉快的哼聲。

也許是受了紮巴的鼓舞,小棗金雕扇了幾扇翅膀沒能飛起來,竟連蹦帶跳地一下跳到了紮巴的背上。

紮巴在小棗金雕扇動翅膀時,被那翅尖一拍,本能地低了頭閉了眼。等它再睜開眼抬起頭,那小棗金雕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背上一陣酥酥的癢癢的感覺,就像被那陽光照得暖暖的草莖輕輕蹭在身上一樣。這才明白,小棗金雕已然爬到了它的背上。紮巴便扭過頭來看。可隻能看到小棗金雕那雙扇動的翅膀。

而這,就夠了。

於是在這片草地上,一頭野豬,馱著一隻張著翅膀在那忽扇著的小棗金雕,如一幅畫般,定格著。

起始,紮巴不敢動,生怕它的一動,會將小棗金雕驚飛或是驚得從它背上掉落下來,那樣,小棗金雕兩隻爪子站在它背上的那種感覺就會失去——那種感覺確實惟妙極了,有種說不出來的快感。但它在扭動身子的過程中,卻發現這小棗金雕對它的運動表現出非常的興奮,隻要它一動,便張著翅膀發出一陣陣歡快的“歐咿”叫聲。

紮巴不由也興奮了,它開始慢慢地在草地上走了起來。先是轉著小圓圈,慢慢地走著。接著它開始將圈子擴大,走起來的速度也比原來要快上一些。隨著它的速度快起來,小棗金雕有時竟能飛離它的脊背(其實,是小棗金雕被它跑的顛了起來),然後又驚喜交集地落下來。而那落下來時爪子抓附的力道,就像一根撓癢癢的小手,替它撓著,格外的舒服、熨帖。

跑著跑著,突然,紮巴感到背上空了。停下來回頭一望,不知什麼時候,那隻小棗金雕飛離了它的背或者準確一點說,被它給跑的顛下了背,掉落在了草叢中。

紮巴站在那昂昂頭,想看看是不是小棗金雕在與它躲著迷藏,乘它一不注意,突然一下又飛升起來。

可是,等了半天,卻什麼也沒出現。

紮巴猶豫了一下,然後抬起腿,順著剛才自己跑過的地方,往回找去。

這一窩棗金雕本來有三個的,可是,不知是其他兩隻生來羸弱還是與這隻小棗金雕相比,競爭能力不足,反正沒過多久,那兩隻便都死在了窩中,被老雕叼著扔下了樹,於是,這隻小棗金雕便成了唯一存活了下來的這窩棗金雕的後代。“唯一”的好處是,再也沒有別的小雕與它爭食、爭寵;但也有弊病,那就是它一隻小雕,成天在樹的枝頭,不是望著流雲發呆就是看著草地發癡,寂寞如無邊的林子一樣,在它的心中起起伏伏。

而今天,小棗金雕終於飛離了枝頭,並且還有這另一個動物陪著它瘋癲般地嬉鬧著,它焉能不盡情盡性?

可正當它站在紮巴背上唱著跳著,不想,前麵一根橫生過來的小樹枝卻一下掃到了它的身上;而紮巴卻隻顧興奮地跑著,竟絲毫沒有注意到它被一下給掃落到了地上的草中。等到它落在草中回過神來,紮巴已然沒有了影。

小棗金雕不由有些緊張地叫了兩聲,聽聽沒有任何回聲,想想,試著努力地飛了兩下,可怎麼也飛不起來。於是,隻好站在那裏伸著頭,想看看紮巴在哪裏。但雖然竭力地伸著頭,卻還是沒能伸過那些旺盛的草莖。無奈,它隻好縮回頭,想看看從草縫中是否可以找著紮巴的蹤跡來。這一縮,沒能讓它找著紮巴的一絲半影,卻讓它發現到了另一番樂趣,那就是它可以在這草叢中鑽來鑽去。在這鑽的過程中,它不僅有種藏匿的快感,還偶爾可以發現一些別個小動物,譬如那些小草鼠、小豚獺、小鼠兔之類。而這些小動物見到它,先是一個躥,躲到草叢中,然後見它無法追上它們,便又從某一棵草或是某一棵小樹根後探出頭,轉著兩隻小眼睛看著它。如果它不動,或是不在意,它們便還會試著往它跟前靠近一點;而隻要它一動,它們便“倏”一下,又鑽得沒了影兒。

於是,小棗金雕就這樣一邊逗著那些小動物們,一邊無目的無方向地在草叢中跑著,隻是偶爾昂起頭,伸著脖子叫上一聲,希望能被紮巴聽到,然後好過來讓它再次爬上脊背,在這草地上,沐浴著陽光,跳著它的單腳舞,唱著它從來沒有唱過的歌。

不知不覺,小棗金雕就由原來的地方鑽出了好遠,等到紮巴順著原路找過來,卻怎麼也找不著了。

紮巴站在那有些失落,還有些迷惘,因為,它覺得這小棗金雕很是有趣,站在它身上,給它一種沒有過的溫暖和親切,同時,還讓它有一種不再孤單的感覺。

可是,什麼時候它竟從自己的脊背上不見了呢?紮巴不由抬起頭衝著天空“嗷”叫了一聲。然後沮喪地低下頭,踽踽地往前走著。

走著走著,紮巴突然聞到了一股異味,這味道它不久還很熟悉——對了,這是小棗金雕身上發出來的。

一種興奮不由爬上了它的心頭,紮巴立即沿著小棗金雕拉過的屎尿味,向前找將起來。

正當小棗金雕又一次地感到無助之時,突然,前麵傳來一陣“喇喇”的腳步踩著草叢的聲音。小棗金雕本能地想張開翅膀飛起來。可是,它翅膀張是張開了,可沒能飛起來。不過,雖然沒能飛起來,但這一飛,卻讓正找它的紮巴一下發現了它。紮巴立即向它跑了過來,而且一邊跑著一邊興奮地“嗷嗷”叫著。

小棗金雕聽到紮巴的叫聲,不由也興奮地一邊拍打著翅膀,一邊“歐咿”、“歐咿”地叫了起來。

這一“嗷嗷”一“歐咿”,本來隻是紮巴與小棗金雕的一種興奮,卻不想,這一興奮,卻一下驚動了三方同類和不同類的動物,而且還引發了一場少有的不是戰爭的戰爭……

首先驚動的,是林中的那群野豬,它們聽到紮巴和小棗金雕的興奮,也一下子興奮了起來。

它們經過幾個小時的睡眠,昨天一夜奔勞的疲憊早已恢複了過來,雖然大家誰也沒動,仍睡在那閉著眼睛,但那不過是閉目養神而已,其實這個時候如果有什麼其他的樂子,它們一準立即就跑了過去。

這不,聽到紮巴與小棗金雕的歡快叫聲,先是一頭野豬睜開眼睛站了起來,接著,又站起了幾頭,再接下來,其他幾頭也相繼著雖然有些懶洋洋但還是亮了下眼睛地站了起來。

於是這群野豬,相互望了一眼之後,便向林前那片草地走了過去——它們還記得淩晨時,曾遇到過紮巴,而且也還準確地分辨出了這歡快的“嗷嗷”聲,正是從紮巴的嘴中發出的;隻是那“歐咿”之聲,在它們聽來,別有一番新鮮。

跑在前麵的一頭野豬跑著跑著,突然停了下來,它從沒見過一頭野豬怎麼會與這棗金雕聯袂載歌載舞。要知道,棗金雕,可是它們野豬的天敵呀。每每遇上野豬,這些棗金雕總是放低飛行,一邊拍動它那遮雲蔽日的翅膀,一邊發出古怪的“嘶嘶”之聲,將驚恐萬狀的野豬給驅趕的四散豕突,然後乘著混亂,一個飛掠疾追,伸出尖嘴和利爪,淩空一撲,將一頭野豬生生給拎在了爪中,飛升而上。到了一定的高度,選一塊棗金雕覺得相對安全的地方,爪子一鬆,那頭一直在爪上掙紮著的野豬,便如一隻口袋般從空中落到地上,隻一下,便腦漿迸裂。棗金雕隨即落下,悠悠然地大塊朵頤起來。所以,野豬向來視棗金雕為不共戴天。而現在,早晨它們才結識的這頭野豬,竟然與它一起在那翩躚歌唱,實在是不可思議。

隨著第一頭野豬的突然停頓,其他野豬也都停了下來,一個個翹著頭,望著這紮巴與小棗金雕,猜想著不知是紮巴瘋了還是小棗金雕瘋了,要不,它們兩個都瘋了,反正,這樣的一豬一雕在一起,肯定是瘋了。

看了半天,不知是誰突然“哼”了一聲。

而這一聲“哼”,看似平常,其實,平常中蘊含了極大的驚恐——這是一聲緊急報警。

發生了什麼?

所有的野豬不由渾身鬃毛一下豎了起來,轉身望向發出警報的那頭野豬。

報警的是一頭與紮巴差不多大的野豬,身上的紅毛剛剛退去,代之的是一身淺淺的黑毛,它站在一塊相對要高一些的草堆上,對著前麵,怒睜著兩隻眼睛,乍著毛,發著驚駭但卻很低沉的叫聲。

原來,紮巴與小棗金雕的“嗷嗷”和“歐咿”,不僅將林中的這群野豬給引了過來,也將正在前麵一片草地上憩息的狼群給招惹了。

本來在這片高原坡地上,平日裏,野豬與狼群互不相擾,偶爾碰上,也隻是互相對視一下,然後各走各的“陽光道”,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似乎這是多年來達成的一種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