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3 / 3)

整個世界隻有一個字可形容,那就是:悶。

是的,“悶”。一切都在這悶中等待著。

而母豬,這頭在生產後不久既經曆了失子之痛又經曆了目睹血腥之戰的母豬,此時,在這悶得快要叫人窒息的時刻,心中卻仍沒忘記那頭放在山洞中的紮巴。因此,當它意識到狼群正向這邊襲來時,“倏”一下醒轉過來,轉身開始沒命地向對麵坡地跑去。

如果母豬就地藏進那片灌木,也許,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這段驚心悲情了;可是,事實是不能用“如果”來假設的——當母豬瘋了一般向對麵山坡跑去時,恰巧那條貝它狼引著狼群正越過那片裸露的亂石,下到開闊地。而母豬的突然出現,仿佛一下子為這群奔跑而來的狼注入了一針興奮劑,由原來要撲進灌木而一下改成了撲向母豬。

母豬一見如此陣勢,嚇得“嗷”地叫一聲,沒命地向藏著紮巴的那個石洞跑去。

但就在狼群以為這頭母豬是想越過這片石塊,躲進前麵山坡中的樹林來逃生時,不想,這頭母豬卻一下又像發了瘋般“唰”地掉轉過頭,向它剛才跑過的灌木方向跑去。

原來,母豬就快要跑到紮巴藏身的石洞前時,猛然想起:這不是引狼入室嗎?如果它一旦進洞,不僅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連紮巴也是必死無疑,因此,在這一刹那,母性的本能,使它立刻做出要將狼群引開的舉措。於是,來不及思量,它轉身又向來路跑去。而這一跑,卻將自己完全置身在了群狼的包圍之中,因為那些正斜線追插上來的狼,現在,隻要向下直追就行了。在母豬突然轉身的一刹,貝它狼吃了一驚,因為野豬的聰明絕不會亞於它們狼群的,這樣一逃,豈不明明是將自己置於了死地?

但容不得它再想,群狼已如猛虎下山,直向母豬撲了過去。母豬雖然拚了命地奔突,可無奈,畢竟剛剛生產過,再加上又剛剛經受了失子之痛,沒等它鑽進灌木,就被前麵的狼給追上了;雖然那條狼隻是在它屁股上狠狠地啃了一口,但還是嚴重地影響了它鑽進樹叢的速度,以致它前半身正要隱匿進去,後半身還是暴露在了狼群的眾目之下,這樣,任它往哪個方向逃奔,群狼也會緊緊地尾隨而上。

母豬後臀再次被咬中,疼痛使它不由得又一次發出“嗷”叫;它知道,今天這場厄運,看來是在所難免的了。想到在所難免,母豬突然一下頓住了奔竄的腳步,猛地轉過身來,對著正緊緊追隨著它的最近的一條灰狼,狠狠地一口咬去。

那條一直緊緊追著母豬屁股咬著的灰狼,任它怎麼也不會想到母豬會突然停下來,向它反咬一口,因此,當母豬的獠牙深深地紮進它的喉嚨時,它還在想:這頭母豬真的是瘋了。

母豬的突然反撲,使追趕的群狼一時刹不住腳,在灰狼被母豬咬住並甩出去的同時,有的直接從母豬身上跳了過去,有的則一下撞在了母豬身上,還有的,徑直紮上了前麵的狼,使得前麵的狼收腳不及,一下子跌在了母豬的嘴前。

一連咬甩了三四條狼之後,母豬感到力氣再也不支了,如果狼這個時候再組織一次進攻,它立刻就會在狼的嘴下斃命。好在,此時見這頭母豬殺紅了眼,群狼一下子全都散了開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將母豬團團圍在了中間,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地用眼睛互相較量著。

雖然這種“眼鬥”的時間不長,但母豬卻爭取了緩上一口氣的機會。

一口氣緩過來之後,母豬知道,如果此時不逃,越到後來將會越難逃離,因為這種打持久戰,是狼群慣用的手段,待將對手拖得意識疲憊,精神渙散,它們再一舉而上。母豬拿眼迅速地掃視了一圈,發現雖然它被團團圍著,但在朝向那邊山坡的那麵,卻很是鬆懈,也許狼群考慮到它剛才是從那個方向奔跑過來的,不會再向那裏逃生吧,要不,怎麼也不會如此地隻由一兩條狼在那守著。

而這正是狼的狡猾,因為那麵是通往開闊地的,同時,後麵聽到呼喚的狼群還正源源不斷地向這邊集來,如果母豬往那個方向逃脫,那就等於自投了羅網。

母豬是在逃到樹叢的邊緣,將一條狼咬得落荒而逃後才知道原來是上了大當的——它奮力將一條狼甩出去之後,正準備跳下去,向那邊岩石逃,卻忽地發現,有一個狼群正從那邊向它迎頭跑來。

怪不得,當它向這邊逃逸時,那些狼卻並不急於像先前那樣拚了命地前來追趕堵截,而是站在原地,拿一雙雙眼睛盯著它看。

怎麼辦?

前有攔兵,後有追狼。進,難逃;退,無路。母豬真的要絕望了。

而更讓它絕望的是,它看到那條貝它狼似乎發現了什麼,正拿鼻子在空中嗅著,並且眼睛不時地向紮巴藏身的山洞方向打量。

正在這緊要關頭,突然,天空再次“嘩”地一下撕開了一道口子,接著,一聲驚雷平地打響,響聲震得灌木似乎也猛地一抖;所有的狼,不禁仰起頭向那道被撕開的天空看去。

就這一瞬,使母豬一下充滿了希望。隻見它一個側轉,沿著開闊地的通道,沒命地奔竄起來,等到狼群回過神,母豬已躥出一箭之地了。

哪能讓這到嘴的一塊肥肉就這樣逃掉?

群狼發出一聲嗥叫,一起向母豬追將起來。母豬一邊奔逃,一邊在想,自己每跑一步,紮巴就會安全一分。至於自己的生死,雖然它很想逃出去,但依現在情形,隻有看天意了。

不知是這片灌木叢中的血腥味還是這低沉的雲層的壓抑,不知從哪裏兀地飛出一群蝠鷹來——平日裏很少主動向這些走獸襲擊的蝠鷹,今天也許是被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所誘惑吧,隨著這狼群的追趕隊伍,一邊瘮人地“呱呱”叫著,一邊不時地俯衝下來啄向狼群。

但這群蝠鷹並不是上天派來拯救母豬的天使,它們在襲擊狼群的同時,也同樣啄向母豬。也許是剛生產後身上的氣味吧,蝠鷹漸漸地全都集中到了母豬的身上,它們一邊叫著,一邊輪換著向下俯衝。能啄到母豬就啄母豬,啄不到母豬就啄狼群,反正隻要啄上一口,隨即便又仰飛上空中。

下麵是奔跑的母豬和狼群,中間是黑壓壓的蝠鷹,上麵是不時劃過的閃電和烏雲,這番景象,構成了一幅恐怖的死亡之圖。

很快,死亡就來臨了。

母豬對付後麵追趕的狼群的策略是能咬就咬,不能咬就逃,而對空中襲下來的那些蝠鷹,它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你剛要張口,它卻一個起仰,飛了上去;就這一愣神的工夫,後麵的狼群就跟了上來。

母豬的後臀不知被狼咬過多少口了;但那麼多口也比不上這一口。

這一口是在母豬抬頭揮趕蝠鷹時,被一條褐狼從後麵咬上的。

褐狼一直緊緊地追在母豬後麵,但它一直沒有緊逼在母豬尾後,而是與它前頭搭後尾地並行跑著,每當母豬要回頭咬向後麵的狼時,它便敏捷地跳開,所以,雖然一路很多狼倒在了母豬的嘴下,但這條褐狼卻始終沒有撞上。現在,它見母豬隨著血的一點點一滴滴地流失,體力越來越減弱的時候,覺得現在該是它出“嘴”的時候了,於是,緊跑幾步,對著母豬的側肋,它狠狠地一口咬了過去。

母豬對褐狼的陰謀不是沒有覺察,但它實在是沒有辦法既要顧及空中的蝠鷹,又要防備後麵的褐狼,因此,當它抬頭攆走蝠鷹,眼角的餘光看到褐狼突然加速時,它就在心裏暗暗叫了一聲“不好”。

隻是,母豬這聲“不好”還沒叫出,褐狼的牙就紮進了它的肚皮,盡管它的表皮被一層厚厚的泥垢包裹著。

不過,在它意識到褐狼要置它於死地的同時,母豬還是竭盡全力地回過頭,本能地向褐狼咬去。

於是,當褐狼用它的利牙紮進母豬肚皮的時候,母豬的獠牙也紮進了褐狼的脖子。

時間再次停頓,一雙狼眼,一雙豬眼,在那一刻,將對方銘進了心裏。

隻一瞬,是的,隻一瞬,後麵的狼群一捅而上,沒等母豬拔出牙再咬第二下,它的身上像是落下一群蒼蠅般落滿了群狼的牙。

在倒地的一霎,母豬朝著紮巴藏身的方向,最後看了一眼,然後,便在狼牙下,很快被肢解成了四分五裂……“轟——”

又一聲驚雷在空中炸開。

那群蝠鷹如樹葉被風吹一般散去。舔著牙上母豬的血腥,群狼意猶未盡。

意猶未盡的狼群,突然想起來,它們之所以如此匆忙而急促地奔來,並不是為了享受這一頓豬肉;不知是哪個群的頭狼發出了一聲尖叫,提醒狼群,它們現在應該去尋找它們應該找的仇家斑豹才是。

群狼呼啦一下掉轉過頭,向著那片灌木叢跑去。

身後,一副豬骨,在地上,如這天空一樣地空洞著。跑著跑著,那條貝它狼卻停了下來。

它看了一眼前麵的灌木,然後,將目光又望向那邊的岩石。它到現在仍在想,那頭母豬本來是要越過這片岩石,可為什麼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呢?難道……

貝它狼邊想著,邊開始抬起腿轉了方向,向岩石走去,因為,它似乎隱隱地聞到了一股小野豬身上發出來的腥臊味。

但剛走上幾步,又有一群狼從樹林中穿了出來,跳過岩石,向它跑來。貝它狼立住腳,想等它們過去後,再繼續它的搜尋。但這群狼見到它後,竟投來不屑的眼光——它們將它當成了臨陣脫逃的逃兵、膽小鬼。

貝它狼被這眼光刺激得想跳起來,但它即使跳起來也不能改變這群狼的看法;而要使它們改變看法,唯一能做的,便是自己立即返回灌木叢中,與群狼們一起去尋找那條斑豹。

於是,它閉眼仰頭,憤憤地叫了一聲,然後轉過身,在這群狼進入灌木叢之前,搶先一下鑽了進去。

但在臨鑽進灌木叢之際,它還是忍不住地回頭向那片岩石望了一眼。直覺告訴它,這片岩石中,肯定掩藏著什麼……當然掩藏著什麼。

紮巴在母豬走過之後,便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此時,它才懵懵懂懂地醒來。

而醒來的它,既不知它的媽媽母豬再也不會回到它的身邊,更不知道那群狼在將整個灌木叢翻了一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第二條斑豹之後早已離開。它隻知道自己的肚子餓了,要尋找母豬乳頭,雖然它出生才幾個小時。

但這頭出生一口母奶也沒嚐過的小豬崽,卻怎麼也想不到,它這一生,再也嚐不到母豬的奶水了。

饑餓使紮巴開始不停地哼哼。

當哼哼也不能解決饑餓時,它便開始用它那剛剛才睜開的眼,循著亮光,向洞外歪歪扭扭地爬去。

一步,一步,它,紮巴,終於走到了洞口。

站在洞口,紮巴揚起它那顆稚嫩的豬頭,朝著天地,發出了它來到這個世上的第一聲呐喊——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