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2 / 3)

來不及細想,也來不及細看,母豬一低頭叼起剛剛“紮巴”墜地的這第五頭小豬崽,一個躥身,向前麵逃去。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紮巴”呀——母豬從此便叫上了它“紮巴”,以為母豬是叼著它在做遊戲呢,嘴中竟發出愉快的呶唧聲。

風沒了,雷遠了,連閃電也成了一個道具燈光。母豬的耳中隻有小豬崽的呶唧聲以及那幾頭現在不知死活的小豬崽不諳世事的哼叫聲。

出了灌木,前麵是一麵山坡。

迎坡草木不深,但怪石交錯,石洞橫生。過了這片怪石,卻又林木森然。

母豬如果闖過這片怪石,逃進那片森木,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殺身之禍;但它此時一方麵是體力確實不支,另一方麵,它心裏仍在惦記著那幾頭小豬崽,仿佛那血糊糊肉滾滾的小東西,一直在眼前笨拙地爬著。

於是,當它跑上第一塊大石塊時,停了下來,回過頭向剛剛逃離的那片灌木望了望,見既沒有斑豹追來,也沒有狼群跟上,便跳了下去,徑直走進一個石洞,將嘴中的紮巴輕輕地放了下來,返身又向洞口跑去——它要去看看那幾頭小豬崽現在怎麼樣了。

跑到洞口,母豬突然打一個頓,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然後轉身又跑了回去,向洞更深處走了走,選中一塊突出的石頭,走到後麵,用嘴在地上拱了拱,拱出一個凹坑,回身重新叼起紮巴,將它輕輕放進去,並用舌頭舔了舔它的眼睛,大概是在告訴紮巴不要動,不要叫,更不要到處亂爬。

紮巴似乎聽懂了母豬的警告,輕輕地哼了一聲之後,臥在那,閉上眼,像是一個聽話的孩子般進入了夢鄉。

母豬見紮巴表現出如此神態,這才放心地向洞外走去。

可走沒幾步,它又停了下來,回頭望了一眼,見紮巴真的睡著了,這才一個箭步,躥了出去。風停了,真的是停了。母豬穿過那一小片開闊地,臨進灌木叢時,抬頭望了一眼天。天上烏雲像被牧羊人揮著鞭子追趕著似的,急急地向前奔去。雷聲悶悶地響著。突然,一道閃電,如一條巨蚺般從天際的一邊扭動著直向這邊遊來。母豬猛地打了一下激靈,然後沒來由地心中湧起一股淒惶,使它向著正順著風忽東忽西一旋一片的灌木叢中一頭紮了進去。

用不著記憶,母豬徑直向剛剛生產的那片草叢跑去。

盡管它一再注意盡量不讓自己的身體壓倒灌木,以防聲音傳出去,但事實上,隨著它的一路爬行,還是一片枝椏斷裂的“劈啪”聲。

前麵就是剛才斑豹與群狼爭鬥的場地了。

母豬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小心。它不想也不能驚動了它們——斑豹或是狼群。對付它們當中的任何一方,依現在的身體狀況,它都難以為繼,何況現在還是兩方。

輕輕地鑽過一片草莖,母豬將眼睛透過葉縫,向那邊逡巡起來。

可是,那邊什麼影像也沒有。

豎起耳朵聽聽,似乎什麼聲音也沒聽到。

難道,它們走了?

母豬試探地直了直身子,向前走了幾步。

但剛走上兩步,它又猛然伏了下去。定睛看去,隻見前麵一片倒伏的灌木叢中,斑豹正在那興味盎然地將它那沾滿著狼血的嘴抬起來一下一下地吞咽著,地上,是一條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狼的骨骼。

母豬便知道,狼群被斑豹打敗了。有這幾條狼填充了斑豹的肚子,應該說,斑豹對它的興趣不會太大了,因為吃飽了的斑豹,一般是不會對它這樣的野豬進攻的。母豬大著膽子往前走去。它想看看,在這場狼豹之戰後,它的小豬崽還有沒有生還的可能。

斑豹顯然聽到了母豬弄出的聲音,抬起頭,有些機警地望著;見是一頭野豬,頓了下後,埋下頭,又繼續吃起它的狼肉來。

母豬知道,斑豹再也不會對它有威脅了,於是,大搖大擺地走向那邊倒伏的灌木——它要去尋找它的小豬崽,哪怕是死了,它也要見上一見。

可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忽然騰空而起,還沒來得及讓母豬看清是什麼,就聽斑豹悶沉地低吼一聲,滾出了它的視野;等母豬再來看時,眼裏不再是斑豹,而是一條狼。

狼!

母豬一個愣怔,接著往旁邊一閃,一下跳進了草叢,拔腿便跑。

可跑出幾步,聽聽狼似乎沒有追趕過來,便又停住腳步,回頭打量。

果然,身後既沒有狼也沒有斑豹。而那邊,也沒有了任何打鬥的聲音。

怎麼回事?明明剛才看到一條狼從空中攔腰撞向了斑豹,這會怎麼什麼聲音也沒有了?難道斑豹就此甘休了,或是那條狼就此罷手了?抑或是斑豹被狼那一撞給撞死了?還是那條狼被斑豹一口咬斷了脖子?母豬禁不住好奇地踅回了身。

正在母豬猶猶豫豫地向前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地走著,突然,一個閃電再次劃破沉沉的天空,接著一聲炸雷,當空炸響。

那炸雷仿佛就在耳邊,嚇得母豬差點兒沒趴了下去。但就在要趴下去的同時,它看到,前麵,剛才那條狼從空中撲向斑豹而斑豹站立的地方,又一幕血腥慘劇拉開了序幕。隻見斑豹倒在地上,連翻幾個滾,竟然沒能站立起來;剛才的那一撞,明顯,它的腰被撞成了重傷,不是腰折就是骨斷了。而那條狼呢,也許剛才的一撞,使它耗盡了它的最後一點力氣,此時,也倒在地上,隻有出氣,沒有進氣;那肚腹,隨著喘息,一起一伏,很是劇烈。但就在母豬以為二者都已拚盡了生命,隻等著蝠鷹來分享它們的肉身時,不想,那條狼再次跳了起來,雖然沒有先前那樣的勇猛,也沒有先前那樣跳得高,但還是一下子跳到了斑豹的跟前,張開大嘴,一口咬住了斑豹的肚子。

斑豹如果躺在那不動,任由那條狼去咬,也許還可躲過這一劫,因為那條狼真的是再也沒有氣力來洞穿它那層厚厚的皮毛了——即使洞穿了,也絕對不可能再撕開。

斑豹卻不這樣以為,見狼一口咬住自己,本能地,它想轉身來咬住狼。

狼是被斑豹咬住了,可由於它的轉身一咬,卻將自己的肚子在狼牙下給“哧”一下豁開了,頓時,一股血水和著它那花花綠綠的腸子,在狼嘴下,拖出了長長的一串。

但斑豹這一嘴,也沒有咬空,在自己的腸子被拖出的同時,撕破了狼的肚皮,使它的腸子,也拖了一地。

狼再也無力地去咀嚼斑豹的腸子了,但它那不到咽氣的最後一刻就永遠要吃的本能,使它還是努力地動著嘴去吞咽著。斑豹呢,隻不過是腰受了重創,因而,一口豁開了狼的肚子之後,張口就扯出了一長截腸子;可正準備再來咬第二口時,一眼瞥見狼正在吞咽著它的腸子,立即氣惱萬分:怎麼還能讓你搶食!竟突然回過頭,就那麼躺在地上,張嘴將自己的腸子咬進嘴中,狠狠地吞食起來;而狼卻再也無力與其抗爭,隻得任由已經吞咽進自己肚子而沒有被嚼過的斑豹腸子隨著斑豹的吞食,又一截一截地被拖出來,眼睜睜地看著被咽進斑豹的嘴裏……

看著此景此情,本來也想乘機上前與這豹或是狼分食這頓大餐的母豬,眼前沒來由地突然出現了那頭趴在草莖上的小豬崽被斑豹壓成肉餅的慘狀,於是,這才想起它再次回來的目的,輕輕哼上一聲,轉身開始尋找起小豬崽來。

可是,哪還有小豬崽的影?母豬細心地尋著,仔細地嗅著,不僅連小豬崽的影子沒見到,就連留在空氣中的小豬崽的氣味哪怕是一星半點,也沒有聞到。難道是被斑豹或是狼吃了?母豬想到這,便不由得抬眼向倒在地上,有一口沒一口仍在吞食著自己腸子的斑豹望去。

這一望,讓它一下望出了它找不到小豬崽的原因——那被斑豹拖拽出來的狼的肚子裏,一片片小豬崽的肉塊,正血淋淋地展現在它的眼前。

“嗷——”

母豬不由悲憤地仰天嗷叫了一聲,怒不可遏地衝過去,一口將那隻仍睜著眼睛望著斑豹吃著腸子的狼咬住,然後淩空一甩,“哢嚓”一聲脆響,被咬成兩截的狼被甩了出去砸在灌木枝上,接著“劈啪”一聲,又彈回來,落在地上。

盡管如此,母豬仍覺不夠解恨,又將嘴伸向了仍在一口一口有氣無力地食著自己腸子的斑豹——

可就在這時,突然,“嗥”——傳來一聲狼叫。

雖然這聲“嗥”聽起來聲音不大,但叫得母豬心裏不由得一緊,緊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因為,這是狼王發出的緊急召集之聲。直到這時,母豬才想起,之前看到的狼群足足有五六條,而現在,它在尋找小豬崽時卻僅發現了三四條狼屍,包括這條剛剛死去的,也不過才五條,也就是說,至少有一條逃脫了豹嘴,跑了出去通了風報了訊,現在正領著狼王向這邊趕來。是的,逃脫的是一條貝它狼——在狼群中,貝它狼的位置界於頭狼也叫阿爾法狼和底層的歐米佳狼之間,它們是阿爾法狼的兄弟姐妹或其他近親。當那場狼豹戰鬥打響時,它與頭狼一道,奮勇撲上,可是,不知是今天運氣不佳還是這隻斑豹格外勇猛,沒幾個回合,一條歐米佳狼便被斑豹一口咬中了前胯,一下甩出去了幾米遠。本來,在斑豹用力甩出那條歐米佳狼的時候,頭狼在前麵掩護,另一條貝它狼乘機運動到斑豹的側後,準備偷襲它的肛腸,不想,斑豹似乎早有預料,在做出一個向頭狼猛撲的佯攻後,竟一反身,咬住了偷襲者的後脊。那條貝它狼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上一聲,便一命嗚呼了。

連損兩條狼,其他四條狼的鬥誌卻絲毫沒有減,直到又接連損失了兩條,頭狼這才不得不發出求救信號,請求其他狼群前來增援;隻可惜,頭狼第一聲信號發出後,第二聲還在喉嚨中,斑豹便一口咬住了它的脖頸,使它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貝它狼一見,轉眼之間,好端端的一個狼群,隻剩下它一條了;餘下的,不是死就是傷,在地上一邊幹嗥著一邊翻滾著。好漢不吃眼前虧,這是狼性法則;虛晃一招,貝它狼轉身逃了出去——原本它是逃不脫的,好在,那條先前被斑豹咬中前胯甩出去的歐米佳狼,此時正巧出其不意地再次撲向斑豹,在斑豹匆忙間應付時,才使它得以轉危為安,逃脫成功。

跑出灌木,貝它狼這才鬆了一口氣;但它知道,如果此時就地呼喚同類,斑豹一定不會放過它——立即追將過來。於是,它跑上山坡,鑽過樹林,然後才發出求救信號。

聽到貝它狼的求救聲,附近的狼群立刻自發地向這邊聚攏而來。

一見到增援狼群,貝它狼什麼也沒說,轉身領著它們,風一般又撲進了這片灌木叢。雷聲一聲比一聲轟響,閃電一道比一道雪亮,但沒有風;風停了,雨,就要來了。

幾片被風攪起來掛在樹梢上的枯葉和殘枝,此時,有些安靜地吊在那,隻拿一雙冷冷的眼,望著從上麵飛過的烏雲一層一層似乎永遠也飛不完地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