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1 / 3)

第一章(上)

母豬不由悲憤地仰天嗷叫了一聲,怒不可遏地衝過去,一口將那隻仍睜著眼睛望著斑豹吃著腸子的狼咬住,淩空一甩烏雲低飛,疾風狂嘯,在這昏天黑地中,一道閃電,似一把利劍,將整個世界劈成兩半,接著一聲炸雷,自天而地,由西向東,仿佛銜著一塊食物的巨獸被天敵追趕,在那密密的森林中為各種槔枷、竹楞、棖柢等粗粗細細的樹枝所絆,邊跑邊憤怒地嗚吼著,向這片高原腹地奔來。

四周都是樹影,雖然現在隻不過才午後,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但看起來,卻跟黃昏相差無幾。幾條狼也許是聞到了母豬生產時的氣味,不時地乘閃電喘息的間隙,縱身跳起幾步,向樹叢遮蓋下的芭芥草叢躥近。

已經順利生下四頭了,可是,這一胎好像懷了五頭的母豬,卻怎麼也沒想到,這小五子卻賴在它肚子中,怎麼也不肯下來。

母豬這是第三次生產了,除了第一胎的第一個小崽子讓它有現在的這種感受外,其他小崽的生產,都很順利,水到渠成,一個一個滑溜到地上幾乎讓它沒什麼特別的感覺。而這次……

透過腥濕的空氣,母豬知道危險正一步步如生長在高原上的褐龜一樣悄悄向它爬來。

它禁不住調整了一下生產姿勢——將腿叉得更大一些,它要盡快地生下這個小五。

隱約中,已經聞到,那危險,是來自一個狼群。狼共有五六條,它們也許是一個群裏的,也許不是,隻不過聞著同一種氣味,不期然地遇到了一起,但不管是不是同群,它們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正悄悄地向正在生產的母豬逼近。

其中一條體型較大、毛色灰黑的頭狼,直了直身子,仰頭看了一眼似乎就掛在頭頂上卻一直沒有下下來雨的天空,噴了一下鼻子,然後乍起身上的毛,像要將這滿天的雨水抖落下來一樣使勁地一抖,於是,那些長毛在它身上互相撞擊後,便發出一種悶悶的“啪啦”聲,引得其他幾條狼全都向它看來,那眼神分明在問:“小心點,母豬就在前麵。”

頭狼不屑地瞪了一眼那些向它看來的目光;它知道,母豬現在正在生產,即使現在站到母豬麵前,用舌頭去舔一舔它那平時不可一世的獠牙,母豬也拿它無可奈何。況且,讓它生吧,多生一條,它們這些狼還可多嚐一塊這嫩生生的小野豬肉呢。

忽然,一隻耳朵上裂了一道口子的狼兀地伏了下去,同時警惕地發出了一聲低嗚,提醒同伴們它聞到了另一股異族的氣味。

幾隻狼隨著裂耳的警告,立即全都就地伏下,昂起頭,屏息揚鼻,想分辨一下是不是有哪一股“異族”存在。

可是,頭狼連嗅了幾下,什麼也沒有嗅出來,除了那頭母豬生產時所產生的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其他幾隻狼嗅的結果,與頭狼差不多,於是,在一陣緊張之後,一個個放心地又重新直起身子,同時,向剛才報警的裂耳投去不滿的一瞥:大驚小怪什麼?這兒除了就要或者說是已經被嚼在嘴裏的這頭母豬和它的幾頭小崽子外,哪還有什麼異族?你小子是不是神經出了毛病?

裂耳很委屈地低了低頭,將尾巴夾了夾,心想,剛才我真的是聞到了一股別樣的氣味麼。

可那氣味在哪呢?

裂耳一時卻又說不上來,因為,它也隻不過僅聞著了那一次。現在,雖然它努力地將鼻子迎著風,想再聞一次那種氣味(隻要再聞一次,它相信它一定能辨出那氣味來自哪個方向,甚至知道發出那氣味的是什麼動物),可是,盡管它聚焦了它的所有精神,卻再也沒有聞到,仿佛真的隻是一縷微薄的風從它眼前刮過了一樣。其實,裂耳狼沒有聞錯,那氣味,母豬也聞到了。

母豬叉開兩腿,調整了一下姿勢,以期能迅速產下這頭小賴豬,然後逃離這塊是非之地。可是,就在它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屏息凝神時,卻從空氣中又嗅到了另一股與狼截然不同的氣味。

什麼氣味?

斑豹。斑豹對雷鳴和狂風毫不在意,但對那閃電,卻感到一陣陣驚悸。原本它是順著一條小路向對麵的山上走去,那裏它清楚地記得有一個山洞,因為它曾將一條猞猁一直追到那個洞裏才將其逮住。

洞可能是先前哪個狼群所留下來的,裏麵分上下兩層,上層穿過一道狹長的石壁,裏麵是一個很光滑的窩,下層則是一些鬆土,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當時,它隻是探頭向下看了一眼,然後便用舌頭舔了舔那仍沾著猞猁肉香的嘴唇,走了進去,在裏麵美美地睡了一覺。

可是,突然的一道閃電,將它嚇得一個驚跳,無意識中,一頭躥進了灌木叢。

一進灌木,雖然沒有狼和野豬鼻子那麼靈敏的斑豹,還是很快從順著的風中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斑豹一般是不打野豬主意的,因為它們不僅有一身厚厚的散發著難聞氣味的硬硬的泥垢包裹著身體,而且,它們一般是幾頭在一起集體活動,如果說對付一頭野豬,它一隻斑豹拚拚力也許還有幾分把握,但要對付幾頭,那是一點勝算也沒有的,所以,見到野豬,通常都是彼此對望一眼,然後便各行其是——走路的繼續走路,拱食的接著拱食。可現在,它聞到的不隻是野豬的氣味,還有血,那股直勾饞涎的血腥味。

“撲喇——”

一隻雉幾乎是擦著斑豹的鼻子突然飛了出去,嚇得斑豹一個趔趄,見原來隻是一隻雉,便在心裏暗罵一聲:“該死。”然後一直望著那隻雉落在遠處的另一叢蒿茵草中,這才掉回頭,通過枝葉,向前麵看去;雖然隔著還不知有多遠的灌木,但它知道,這雉剛才的一撲棱,肯定驚動了對方。首先被驚動的不是離斑豹最近的母豬,而是在母豬側麵的狼。

頭狼正小心翼翼地帶著它的狼群向母豬摸去,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饕餮一頓,可沒想到,先前被那隻裂耳驚了一下的心還沒落下去,突然,在不遠處,卻兀地又飛起一隻雉來。

“打住。”

頭狼立即發出停止前進的信號。

幾隻狼幾乎是同時縮回已經伸出去的腿,將身子往下壓了又壓——這樣的姿勢,既便於掩護自己,也便於萬一逃跑時可以一躍而起——然後,透過草尖,看著那隻雉一直落進草叢。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沒有動靜。

頭狼這才解除警報;但它包括群中的每一條狼都知道,可能有另一幫同類或者異類也盯上了眼前這一頓美餐。

得行動了。

在又一陣風掠過它們的皮毛之後,頭狼示意了一下其他幾條狼。其他幾條狼立即心領神會,開始散開,形成一個扇形,低頭、伸腿、塌腰,既小心又快步地向母豬逼去。

這時,又一聲悶雷低沉地從遠處滾來。與此同時,斑豹也從夾著濃重的腥味的風中嗅出了狼味。

狼。

哼!

斑豹將潛行的身子抬了抬,然後努力地昂起鼻子向上插進空中,試圖從那厚厚的雨雲中,分辨出這群狼共有幾隻。

可是,一陣疾風迎麵撲來,接著“呼啦”一下,沒來得及讓斑豹嗅入鼻腔,便又從它的鼻尖上卷了過去。

斑豹有些氣惱地扭了扭頭。

可待它轉過頭來,這次,卻清清楚楚地,它聞出了這群狼,至少有五條。一比五,顯然,一旦動起手來,它肯定處於劣勢。

斑豹有些猶豫了。

進到這灌木叢中隻是為了避一下雷電,斑豹根本就沒想到會有野豬肉在等著它去品嚐,要不,剛才也不會將那隻野山羊整個兒地給吞進肚裏,以致現在腹中一點都不饑餓。

便宜你了,你們這群狼。

可是,斑豹放棄的念頭剛剛使它轉過身,一股更強烈的血腥味再次如一個釣鉤一樣從它的鼻腔一直伸進它的肚腹。

胃腸禁不住一陣蠕縮。

仿佛這一蠕縮,一下將肚中所有的食物全部消化了一樣,一個“餓”字陡然竄上了斑豹的心頭:“不行,這頭豬是我發現的,它應該屬於我。”於是,斑豹還沒轉過來的身子,一個擰,又轉了回來,然後將頭一低,向前麵的母豬疾行而去。疼痛讓母豬一時失去了嗅覺的敏感,但它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先前出世的幾頭小豬崽,此時,它們正一步步地四散地爬著,其中有一頭,整個身子都鑽進了草叢中,隻露出一條小尾巴在外麵一下一下地翹著,還有一頭,被一蓬草莖給纏住了,在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急得發出稚嫩的“哼哼”叫聲。母豬有些心疼地輕“哼”了一下,意思是告知它既然不上不下,那就索性臥在那不要動,等將這頭它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生下來後,就去救它。

這時,風更緊了,而且風中夾著的那股狼味和——什麼味,母豬曾試過幾次,屏息凝神來分辨一下,無奈,生產的疼痛,加上對小豬崽的擔心,讓它怎麼也靜不下心,聚不了神。但這時,隨著這一陣風,它終於嗅出來了——斑豹。

要是平時,雖然它對付這來自兩個方向的敵人會有些吃力,但它絕對不會心慌,因為憑它的氣力,即使不能戰勝,也絕不會敗北,況且,它還有令馬拉鬆選手也要自愧弗如的可以連續奔跑十五千米至二十千米的超凡體力。但彼一時,此一時——此時,不說生產已使它幾乎耗盡了體力,單那已經出世的和這頭仍遲遲不肯出世的小豬崽,就讓它心理上先自短了三分。

怎麼辦?

母豬一邊焦急地思考著,一邊努力地分娩著。

又一陣陣痛襲了上來,母豬不由疼得閉上眼輕“嗷”了一聲。

而母豬的這一聲“嗷”哼,卻讓原本還要再遲一些撲過來的狼群和斑豹雙方,誤以為對方搶先發起了攻擊,於是,幾乎是同時,雙方立即躍出草叢向前撲去。母豬幾乎是本能地猛一下睜開眼,卻見空中兩道黑影同時向它撲來,不禁大驚失色。這一驚,使它腹中頓感一空,那頭一直賴到現在的小豬崽“哧溜”一下,終於滑下了它的襠部,“紮巴”一聲,清脆地落在了地上。

如果此時,無論是狼還是豹,任何一方撲上來,母豬都無還擊之力。正當野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孰料,那撲來的黑影——斑豹——卻越過了它的頭頂,而同時,五六條狼影,也已躍在空中,撲向正向它們撲來的斑豹。

隨著“咚咚”幾聲,狼豹在互相的一撞中,全都落在了地上;而落點,離野豬隻有一米之遙。

母豬一驚之後,隨即一鬆——這一鬆,讓它險些眩暈了過去;但理智告訴它,得立刻離開這裏,否則,很快,它就會再次麵臨危境。

隻是,那幾頭小豬崽,在來到這個世界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竟然就遭到了慘絕之災——那頭趴在草莖上,正努力向下爬著的小豬,在斑豹第一次落下來時,就被壓成了肉餅;而那頭正向草叢中爬去隻露出一截尾巴的,卻在狼的一片亂腿中,正縮作一團,也不知被踩中還是沒被踩中,依稀中,一陣抽搐之後,便再也不動了;其他幾頭小豬,雖然仍不知危險地在斑豹和群狼的來往交鬥中爬著,但誰能保證這一腳沒被斑豹或是狼踩中而下一腳會不會被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