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花清醒過來的時候,已是三天後的清晨。
那日天還未大亮,蒼穹微微露出魚肚白,泛著點點青色,像是薄胎釉色的瓷器。陽光絲絲縷縷從重重雲層裏滲漏出來,暖融融的,透過碧綠色的窗紗射進來,在烏金色的雕花地板上烙出一抹抹熾烈而繁華的碎貢。投在涼花蓮花般的安詳睡顏上,給她又長又密的睫毛撲滿了層層疊疊的瀲灩金芒。
她睜開雙眼,便看見怔怔注視著她的央姬晟。
央姬晟著了一件布滿蓮花圖案的紫繡長袍,外麵則套了一襲墨綠色無袖長衫,三千銀絲如瀑瀉下,隻用一支白玉簪束好。他整個裝束得俊美非凡,絕逸出塵,風神清雅,令人見了心生欣喜。
見她醒來,他眸光驀然變得冰冷,他道:“你該清楚我接下來要問你什麼?”
涼花垂下眼臉,嗯了一聲。
央姬晟麵無表情地說:“你自己解釋罷。”
涼花沉默半晌,才道:“如果我這傷是你找人幫我治的,那你就該知道我中了毒,中了‘噬心毒’。”頓了頓,她有些哽咽道:“年少無知,犯了諸多的錯,也導致自己中了這種令人聞風喪膽的毒……”
央姬晟深瞳中無動於衷的神色雖有波動,卻不發一言,靜待下文。
涼花長歎一聲,把白哥哥以往給她說的話再複述一次給央姬晟聽,她緩緩道:“噬心毒,單獨使用時可做藥引,以達到控製人心蠱惑人魂的地。但是,當與血薔薇混合使用時,中毒之人會變成一個毫無思想行為的活死人,隻有待施毒人自行控製那毒藥的蠱蟲,中毒人才有可能有行為,也就是說——我會變成被人控製的傀儡。”
話畢,涼花掩去眸中驀然泛起的瀲灩水光,把頭別過去,不讓央姬晟看見她的悲傷。
央姬晟則一直沉默。
許久,央姬晟才道:“據我所知,九州大陸上有車嫘國,車嫘國居南偏西,國中有一地區為苗疆,苗疆有蠱,蛇蠱、蠍蠱、蛤蟆蠱、蟲蠱、飛蠱……,各類蠱種,應有盡有,其中最為出名的是金蠶蠱。金蠶蠱易控製人,使人無意識無思想,施蠱念口訣,讓人成傀儡,為人所用;也能令人胸腹攪痛,腫腹如甕,最後七孔流血而死。”
語未畢,他悵然道:“若姑娘所言的‘噬心毒’,便與這苗疆金蠶蠱毒有些相似。”
涼花微微睜開眼眸,瞅著他,道:“是。”
央姬晟想了想,遲疑道:“你偷偷進入天闕樓,是想去……想去觀察一下雙鳳闕的鑾輿吧?”
觀察?
涼花忍不住嗤笑出聲,沒想到,央姬晟的措辭,還真不想讓她難堪呐。
可她到底不是個不誠實的主,於是她搖搖頭,蹙著纖細好看的眉頭,道:“不,我不是去觀察的,我是去偷盜的。”
央姬晟似是沒料到她竟這樣直接,一時之間,笑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就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搭好的台階也不下。可見是個極有風骨的女子。
不理會央姬晟,她喃道:“我的意識我的思想為我所控製的時間隻剩下兩個月了,兩個月時間一到,而我又沒有找到解藥的話,我便會變成傀儡,變成活死人。”
她瞥著央姬晟,說:“對我來說,傀儡就不是我自己了,所以,我的生命……我的生命隻剩下兩個月的時間了。”
一口氣說了出來,她竟沒有覺得悲傷,隻是有一種肆意凜然的暢快情緒氤氳在心中。
是了。
神醫朱越女死了,就隻有點蒼琴能夠救她了。
現在,她的生命隻有兩個月的時間。
這麼短,又那樣長。
短的是,不能與白哥哥一同度過餘生了;長的是,即便想活下去,她也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這兩個月的每一天,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央姬晟也沒料到若涼花中了這麼嚴重的毒,一時之間,不禁沉默了。
涼花吸吸酸澀的鼻子,道:“據說鑾輿是當年妃皇陛下必乘的禦用之物,青龍鸞鳳為其坐騎,白虎玄武為其開路。駕著鑾輿,上天入地皆是易事,碧落黃泉更不困難……所以,我想借用一下你們雙鳳闕的鑾輿,也好讓我盡快尋到能治我的解藥……”
話畢,她失了神。
白哥哥溫柔妥帖的話語猶自在耳邊回旋,令她心生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