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一點點升起,遠方的群山被夕暮漸染。不知從那裏吹過來的風,青草的香味若有若無時濃時淡。有那麼一刻鍾他們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寂然的坐著,凝望著黃昏。牧羊人趕著羊群正在落日下回家。羊群像失散的花朵遍地散落。天黑了下來,夏蟲的啁啾越來越明亮。淡藍色的星星在夜幕上隱現。星光透過梧桐樹,和粉色的桐花一起墜落下來。地上鋪開一層粉白色的光。他和她起身告別。他轉身走遠,她的眼淚一顆一顆的落下來,那是感傷溫暖的眼淚,淡藍色的,充滿回憶芳香的眼淚,每一顆眼淚裏都有一萬盞星星破碎。命運,高懸千年如一日的星河,已經把他們引向各自的道路。
他在人群裏總感到孤獨。四麵喧嘩的人海,鋪天蓋地的顏色,聲音,突然一下子悄然闔寂。世界像是突然進入遙遠的安眠,隻剩下原始的黑白色,光和翅膀。他的眼前幻化出一條清澈的小溪,自人群中分開。他開始想念他的故鄉,那個名字,和樹林裏藍色的星星。他曾經日日夜夜夢想的遠方,此刻顯得那麼薄弱,好像遠方已經失去了它誘人的魔光。在穿過他的千萬張臉裏,沒有一張是他所熟知的。在路過他的萬千燈盞裏,沒有一盞是為他點亮的。他是一隻走錯了季節的候鳥。他已經飛不回原來的地方,他隻有在無盡流浪的途中才能找回失去的家園。
朝花夕拾時,已然太遲。前塵舊事,都付與流水。
他回到柳絮翻飛的村莊,那天他站在虎跳崖上,天空藍的跟電影一樣,白色的雲朵行跡不定,緩慢的風從一麵山穀吹往另一麵山穀,剛剛沒住足踝的青草忽隱忽現。遠山被初春的薄霧所隱,時明時暗。他想起明天,她出嫁時的風光場景。她的臉上抹著胭脂,頭發盤起。她的身上是流蘇和刺繡大紅袍子。她坐在堆滿花環的桑唐納轎車裏,身後跟著一群笑容明亮的孩子們,他們睜著大眼睛想看一看新娘是否漂亮,他們的酒席將設在大院子裏,陽光裏懸掛起炊煙。八仙桌子將會坐滿親朋,阿貓阿狗大搖大擺的在桌子底下覓食。她和他敬父母,拜天地,然後十指相扣穿過彌漫著米香的廳堂,從此兩心如一。
那段兒時單純的情感,那片漸漸渙散的風淡雲輕。他一直生活在童年的囚牢裏,宛如被琥珀凝化的昆蟲。他頑固據守的那些少年時光,如今已經鏽跡斑斑。他感到一種被燒傷的疼痛,一如當年父親的淚滴、母親的眼神。他被灼痛的靈魂,水火不容草木不生。他胸中的千山萬水,星風雨露,瞬間灰飛煙滅。世界進入遙遠的混沌,灰黑的土壤孕育根芽。
色彩,夢想,寧靜,從指縫間誕生。
嗚……嗚……嗚。他聽到山崖下搖搖回響的汽笛聲。一列綠皮火車減慢速度。他看著火車的尾巴鑽進黑暗的隧道。悵然若失。嗚……嗚……嗚。他模仿著火車的叫聲。山穀裏的回聲四麵蕩漾。明亮的陽光透過乳白色的霧靄,遠山眉目清晰。天似乎更藍了。
而他有許多來不及說的話。隻有-----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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