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帶我去遠方(1 / 2)

姐姐的頭發微微有點亞麻黃。他下意識的躲閃了一下。姐姐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哎呦,長大了諾。午後他和姐姐去蘋果園裏澆水。那些蘋果樹看起來像在打瞌睡,經過一個冬天的漫長變得灰頭土臉。附近的山穀裏有一條小河,是上遊水庫裏流下來的。他提著木桶去打水,姐姐在旁邊鬆土。四月的山穀裏飄著點點柳絮。暮色蒼茫時候,他們坐在田壟邊上休憩。姐姐講話的口音有一點點變化。他望著漸漸暗淡下來的墨藍色夜空,有一群野鴿子盤旋著越過山梁。我們回家吧。他說。微風清涼如水。

他進了一家做襪子的工廠。那個工廠在郊外的園區裏。他去的那天剛好下大雨,他和一幫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木然的坐在一起。雨水從玻璃上呼啦啦的墜落,每個人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顯得木然而緩慢。機械的填表,照相,分宿舍。他站在六樓的陽台上,灰色的天空把它的淚水不斷灑下。他的頭發很久沒剪過,濕漉漉的遮住了眼睛。走的倉促,很多東西都沒能帶來。然而口袋裏的錢已經所剩無幾。他跑到對麵的小商店裏買了一架涼席,一條毛毯。夜裏他醒過來,身邊是漆黑。他伸出手,不斷的搓揉下體。之後,漆黑仿佛更濃鬱了。他長長的歎了口氣,心中無比淒涼。

他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早出晚歸,一日三餐。做襪子並不算是很累的那種活,需要一雙擦得雪亮的眼睛。他做的是包裝,普通襪子一毛,絲襪三毛。如果有線頭或是裂縫,每條襪子扣五毛錢。大部分的時光,他都是坐在凳子上,什麼也不想,也來不及去想。隻是麻木的把一條條襪子折疊整齊塞進袋子裏。剛來的時候,剛好上的是晚班。頓時晝夜顛倒。夜裏兩三點是最最煎熬的時刻,兩隻眼皮像正負極的磁石一樣緊緊靠攏。白天偏偏又睡不著。他漸漸喜歡上了晚班,夜晚是安寧的。時間好像過的特別特別快。廠子很亂,宿舍總是丟東西。每個人都是鼻孔朝天,天不怕地不怕。那天清晨,他看見兩撥人打群架。他們揮舞著鋼管和水果刀氣勢洶洶的衝向彼此。他站在樓梯口,像看一部青春電影那樣,冷眼旁觀。後來他們散了,他走下樓去。潮濕的水泥地上血跡斑斑。他捂著肚子開始嘔吐起來。

他喜歡在夜色中踽踽獨行,穿梭在燈火虛構的海洋裏。附近有一所網吧。無聊的時候,他常常到那裏上網。網吧裏煙霧彌漫,燈光刺眼。其實他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麼。他會為了一張莫名其妙的色情照片搜素好長時間。他喜愛那種暴力和破壞的遊戲。瘋狂的敲擊鍵盤,殺人打怪。牙齒咬的咯嘣咯嘣響。麵部的肌肉扭曲成褶皺的的山係。在網吧裏的時間飛快,如同流水一樣卷走心底的孤寂。而一旦出了網吧,孤獨便如風一樣四麵八方包圍了他。大腦裏恍惚一片,殘存的影像忽明忽暗。他站在火車軌道旁邊的一盞路燈下,呼嘯而過的列車洞穿前方深不見底的黑暗。燈光裏顯現出一片墨綠色的青草。他走進去,燈光突然噴薄出大片大片青草的香氣。這香氣讓他覺得溫暖,他似乎聽見了一種微弱的聲音。好像是,故鄉的召喚。

他如願以償的離開了那個小鎮。其實縣城也不過是小鎮的另一個版本。縣城比小鎮的色調更加灰暗。縣城的煤礦很多,到處都是吞雲吐霧的煙囪。那個時候姐姐已經綴學在家。姐姐的成績本來是很好的,後來不知怎麼突然降下來了。他們說姐姐和別人談戀愛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姐姐也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姐姐長時間的凝視著窗外,五月湛藍色的天空白雲朵朵。從窗戶透過來的光團使她的側臉看起來異常憂鬱,卻又有一種柔弱的讓人憐惜的特質。他想,也許姐姐真的戀愛了。不知道那個男孩究竟長什麼樣子,是濃眉大眼呢,還是眉清目秀呢。姐姐開始和父母爭吵起來,一次比一次劇烈。有一回他去提水的時候,看見姐姐獨自一人在河邊哭泣。姐姐的身旁有一片剛剛盛開的苜蓿花,剛洗好的衣服散發著洗衣粉的香味。姐姐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落下去,在河麵蕩起一圈圈漣漪。他問姐姐到底怎麼了?姐姐什麼也沒說。臨走的時候,姐姐對他說。將來你一定要離開這裏,去更遠更美麗的地方。

那年姐姐高考失利,黯然綴學。整個夏天,姐姐的臉上寫滿了憂鬱和不甘。那本來顯得濕潤的眼睛此刻像古井一樣深不見底。姐姐那個夏天很少和父母搭話。記憶中的那年夏天似乎格外漫長,好像一個黑洞,甚至連光線都被埋葬進去。姐姐和父母的關係鬧得不可開交。有一段時間,姐姐甚至要離家出走。姐姐告訴他自己要去南方打工。姐姐一邊說話,一邊收拾著櫃子裏的衣服。有好多衣服已經不能穿了,他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穿著姐姐的裙子招搖過市的樣子,後來村裏的人總是笑他。他問姐姐是真的談戀愛了?姐姐點點頭。那個男孩長什麼樣子啊?他啊,很瘦很瘦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臉蛋和你的差不多哩。諾,這有一張他的相片。姐姐從筆記本裏取下一張一寸照片。照片裏的男孩高高瘦瘦的,眼睛很明亮。那你們是咋被爸媽發現的啊?姐姐長歎一口氣,我把信擱在抽屜裏,媽就看到了。我們說好了將來一起去南方呢。姐姐的眼淚又開始流下來,淚滴落在他的手上,像露水一樣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