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春天,我至少看到過五回。小毛可憐兮兮地躲在樹上,被杜邦當靶子一樣打。最慘的一次是小毛被杜邦截住了。幾個人把小毛按在地上,杜邦這個小流氓,當著所有人的麵,把小毛的褲子脫掉了。嘩的一聲,姑娘們好多都轉過了身子。丫的,雞雞還不小。小毛的臉騰的一下變得火紅,他使勁地掙紮著,發出低沉的吼聲,可是無濟於事。杜邦仰著頭哈哈大笑,抬腳又踹了小毛一通。那天小毛是含著淚離開的,衣服又髒又亂,他離開的時候,回過頭望了一眼,然後唰的一下跑的很遠。他的背影微微起伏,像一隻駱駝。夕陽開始紅了,河麵上波光粼粼。旋律響起,口琴婉轉,姑娘們和小夥子重新開始了狂歡。誰也不會真正在意小毛,誰也不會為了小毛得罪杜邦。多他一個不多,少了他不過是少了些許茶餘飯後的笑料,這麼想我突然替小毛感到難過。他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些孤單。

春天往後的日子,小毛不怎麼來白樺林了。大寶說他看見小毛一個人後山,拿著一把鐮刀在對著老槐樹狂砍。不過有時候我坐在白楊樹上等待天黑得時候,望著對麵那棵白楊樹,總會想起那個堆在樹上的野孩子,他流著口水,眼睛星星似地明亮。白樺林這首歌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流行了,不過白樺林依舊熱鬧無比。夏天結束,這一茬子小王八蛋們就要去城裏上學了,下一茬子小王八蛋磨刀霍霍即將上位,白樺林是他們狂歡的天堂。七月中旬,小鎮到處都是白花花的陽光,雲浮在上空,像姑娘們飛揚的裙角。中午男孩子們去湖裏洗澡,清一色的年輕人,頭發四六分,赤裸著幹癟的身體。要麼坐在岸邊的石頭上比雞雞的長短,要麼在潛伏著吸血蟲的渾水裏撲騰。時常跟著我哥去錄像廳看那些快意恩仇的香港黑幫片,錢是我哥從老媽的枕頭底下偷來的。這時候,小毛出現了,像往常一樣,站在街上往裏看。我把窗簾掀起一角給他看。

杜邦的事件發生的突然。那是八月末的時節,山坡上都開滿了向日葵。像很多個黃昏一樣,杜邦帶著自己的女朋友和幾個小弟,在白樺林裏優哉遊哉。不知道啥時候小毛也來了,事情就是這樣。杜邦截住了小毛,學小毛說話,逗得在所有人都笑翻了。叫聲爺聽聽,老子就放你走。小毛變得異常憤怒,叫你麻痹叫。自然地,小毛又慘遭毒打,鼻青臉腫的。事情來得突然,誰也不知道小毛哪來的力量,一咕嚕從地上掙脫。陽光在那一刻轟的一聲炸開。杜邦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腹部居然插著一把水果刀。他捂著肚子,痛哭流涕,小毛,你麻痹,你敢捅我,黃昏悄無聲息地覆蓋住白樺林,一群野鴿子在頭頂嘩啦啦地飛過。杜邦的女朋友很平靜,所有人都很安靜。等他們醒過來,都唰的一聲離開了。白樺林空了,隻剩下灑在樹枝上的夕陽紅,和小毛被托的悠長的背影。

小鎮上臭名昭著的流氓杜邦就這樣死了。小毛也不知道去了哪裏。那段時間警察天天去學校錄口供。大街上所有醒目的地兒都貼著通緝令。照片上的小毛看起來很清秀,咧著嘴傻笑。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小毛的全名~毛旭東。三天後小毛被逮著了。他在小鎮北側的火車橋洞裏呆了三天,髒的不成樣子。小毛被警察帶走的時候。大毛來了,跪在大街上替小毛求情,哭得撕心裂肺。

杜邦死後,很少有人去白樺林裏了。白樺林突然空蕩蕩的,沒有了從前的歡聲笑語。下一茬小王八蛋們迷上了網吧,那才是他們的天堂。小鎮的流行歌也換成羽泉的《冷酷到底》。哥哥和那個叫小玲的女孩到分開了,那段時間哥哥一直很低沉,最後去縣城上了中專。

至於那些刻在白樺林上的名字,隨著時光流逝慢慢淡去,重新被樹紋覆蓋。那些美麗的詩句連同誓言消失殆盡。所以長大後,我從來不會對一個女孩說愛你,以及狗屎一樣的誓言。談情,但不輕易說愛。如果一個女孩你愛不愛她,你最好不要相信。同樣的話,下一刻她會說給別人。

可是我依然很想念那個和我一樣躲在樹上的男孩,我依然想念那些在紅色夕陽裏翩翩起舞的年輕人。天上的白雲多美麗。每當季節轉換的時候,我多麼愛這一切,愛被新季節換下的舊季節。我愛一切舊日子,愛過去的幸福。愛那消逝了的白雲。天上的白雲多美麗。每當天上的白雲飄過,當你仰望萬裏晴空,那朵朵白雲使你覺得已到初秋——卻還隻是初夏的時候;

每當你暴雨的黑夜裏孤燈守劍的時候,每當青草麥兒變黃而穗兒垂的更低,青青豆角盛在籃筐裏的時候……每當找出去年的球鞋、足球的時候,我多想留住這即將逝去的春天和花朵的紅色……你不要忘了天上的白雲。

忘掉我吧,不要忘了季節轉換那一瞬,不要忘了眼淚一樣的雨滴抹在窗子上,不要忘了一棵燈和北方的九棵樹,不要忘了大河上漲,更不要忘了雪山、草原和我們流浪的日子。忘了我吧。如果有可能,也不要忘了我。不要勉強你自己。不該忘記的就不要忘記。

——選自海子《太陽—七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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