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小鎮的錄像廳火的不行。我哥經常帶著我去錄像廳看電影。我最喜歡的電影是《英雄本色》,看了不下十次,小馬哥拿錢點煙的鏡頭真是灰常拉風。小毛也喜歡去錄像廳,那裏好玩就能在那裏看到他的身影。每次我去拉窗簾的時候,總能看到小毛貼在玻璃上的那一張黝黑的臉。這讓我有些為難,於是便露出一條縫隙來,給他看。
有一天,小毛對我們說~我請你們看電影~好不好。他手裏揚著一張嶄新的十塊錢,我們都很高興。可是還沒走到錄像廳,小毛的錢就被人一把抽走了。小毛抱著那人的腿,使勁亂晃。晃尼瑪個頭,那人抬起一腳踢在小毛的臉上。小毛流著鼻血,開始嗚嗚地哭泣。他從塵土裏爬起來,用力地瞪著那個人:‘槽尼瑪逼,你全家都不得好死。小毛罵完,轉身就跑。後麵傳來那人的狠話:有種別跑,以後老子看見你一回,揍你一回。
那個人,是街上臭名昭著的小流氓杜邦。
轉眼間,秋天深了了,天氣越來越冷。白楊樹的葉子掉的精光,地上鋪滿了幹枯的落葉。自行車輪走過去,發出噗噗的聲音。雪依然在下,那村莊依然安詳,年輕的人們消失在白樺林。冬天的第一場雪,給連綿起伏的大地披上白色的衣裳。白樺林比以前更熱鬧了。在剛好埋住腳踝的雪地上,年輕的小夥子和姑娘們打雪仗,堆雪人。或者是在已經結冰的河麵上滑冰。有一次我看到有個人騷包地在湖中間滑冰,結果掉進湖裏麵,凍得半死,
冬天的黃昏特別短暫,讓人感到一種憂傷。黑漆漆的白楊樹,黑漆漆的天空,到處都是雪花白。有時候玩著玩著突然下雪了,雪花紛紛揚揚落下來。白樺林裏的年輕人停下來嬉鬧,姑娘們把臉揚的高高的,看著從無盡天空裏飄落下來的雪花。雪花一瞬間灑滿她們的頭發和肩膀。那種姿態,現在想起來依然是如此虔誠而美好。我站在旁邊,看著突然靜謐的白樺林,突然也變得憂傷起來。
冬天的小鎮其實比夏天美的多。因為在冬天,時光流淌的速度仿佛變得緩慢,一切都安靜下來。人們都在自己的屋子裏沉睡,把爐子燒的火紅火紅,任窗外大雪飛揚寒風呼嘯。偶爾出現一個晴朗的日子,陽光像細線一樣掛在白樺林的枝頭,映在結著厚厚冰塊的河麵上,發出鑽石一樣的光芒。清冷清冷的風吹起來,輕柔的雪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女孩子們的臉似乎更白了,顯得越發美麗。
新年那天白樺林才叫一熱鬧。小夥子和姑娘們都穿著嶄新的衣裳。在飄著小雪的白樺林裏麵,說著誰的新衣服最漂亮,說著收了多少壓歲錢。好多人在放炮,空氣裏都是硫磺的味道。小毛也來了,他穿著一件灰色的新衣服,站在樹後麵。有人發現了小毛,揶揄道:小毛,新衣服不錯啊,賣給我行不。杜邦也看到了小毛,隨手捏了個雪球,朝小毛扔去。小毛像狗一樣警覺,騰一下跑出去幾米遠,對著杜邦做鬼臉。大家都被逗樂了。杜邦惱羞成怒~媽的,逮著你,非打斷你的狗腿。
陽光漸漸明亮起來。白楊樹枝頭已經抽出了淡綠色的芽兒,遠處看來,像一團霧靄。積雪在和冰塊在陽光下融化,小鎮所有的屋簷下都在滴水。地上濕漉漉的,踩上去鞋子都是泥。春天裏,時光又好像流的特別快。轉眼間,滿山遍野的迎春花都開好了,黃瑩瑩的一片。燕子也回來了,在屋簷下做窠。人們在酥軟的大地上耕種,野火燒不盡,四處是青煙。姑娘們脫下厚重的冬裝,換上新衣服,在白樺林明媚的陽光下,在柳絮飛揚的季節裏,像一隻小鹿那樣靈動輕盈。而小夥子們像一個個意氣風發的獵人,追著那一隻隻活潑可愛的小鹿,在白樺林中自由地奔跑。直到夕陽映紅了山崗,她們坐在湖岸上,說著誰也聽不懂悄悄話。那場麵真的很好看。那年春天,據說小鎮上多了好幾個大肚子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年春天,小鎮有座房子著火了,一家三口死於非命。那年春天,我開始做夢,夢見了好幾個姑娘。第二天醒來,發現床單了濕了一小片。
我依然愛去白樺林裏麵,依然坐在樹牙看那些年輕人胡作非為或是裝模做樣。小毛也愛來白樺林,也是爬到樹上麵,像看電影一樣看著樹下的男女。有時候他看到親嘴的男女,總是發出嘿嘿的笑容,嘴角掛著長長的涎水。小毛,你笑啥?小毛撇撇嘴,你管我呢。丫的,你要是不說,以後別和我們玩了。小毛趕緊說了,看她們親嘴就像看電影一樣,比打玻璃球有意思多了。這算是什麼道理?
有一天黃昏,小毛被杜邦發現了。杜邦一臉壞笑,丫的,整不死你。我哥讓我從樹上下來,小毛眼巴巴地看著我從樹上爬下來,眼睛裏滿是慌張。杜邦那那一夥人拿著彈弓,朝樹上的小毛射去。石子打中樹枝發出結實的劈啪聲。小毛緊緊地抱住樹椏,那是他的救命稻草。杜邦們就在樹下麵哈哈大笑,很多姑娘也麵帶微笑地站在旁邊。誰都不在意小毛。杜邦們拿著彈弓從黃昏一直打到暮色四合,最後揚長而去。我和我哥回去的時候,小毛依然在樹上呆著,傻傻地抱著樹幹,黑乎乎的一團,隻有兩隻眼睛像星星一樣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