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小鎮的街頭開始流行白樺林。大寶說,是他舅舅的理發店最早放的這首歌。後來這首歌就成了小鎮最受青年男女喜歡的一首歌。誰的磁帶裏沒有這首歌,肯定會被鄙視。丫的,白樺林兒都不知道,還聽磁帶,真尼瑪土。街上穿藍色喇叭褲的年輕人都在唱:雪依然在下,那村莊依然安詳,年輕的人們消失在白樺林,
其實小鎮的年輕人誰也沒有見過白樺林。白樺林長在東北,小鎮裏隻有一排排白楊樹林。小鎮的年輕人可不管這個。小鎮的最西邊有一片白楊樹,白楊樹中間有個水庫。這片樹林離鎮上的中學不遠。小鎮的年輕人管這片樹林叫白樺林。小鎮的紅男綠女都愛去白樺林中。尤其是夕陽映紅街道的時候。小王八蛋們都騎著二八自行車,穿過一片片長滿麥垛的打穀場~穿過大橋~帶著女朋友去白樺林中。這裏麵也有我哥。
當時我的年紀還小,整天跟在我哥的屁股後麵跑。哥哥愛去白樺林,我也經常跟著去玩。雖然我哥很煩我像跟屁蟲一樣跟著他。那會兒哥哥交了一群小混混朋友。他們常常坐在白樺林中抽煙,像個大人一樣吐圈兒、彈煙指。哥哥還曾經認真叮囑我不要給媽說。他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比誰尿的遠。有時候還下賭注。輸了要買包紅旗渠。後來,來白樺林的人越來越多。光單車就停了一排,清一色二八大高粱的。當中也有小鎮最漂亮的女孩子們。她們的頭發是最時髦的卷發,穿著漂亮的裙子。她們的到來,像一朵朵煙花,徹底點亮了白樺林的天空。
白樺林,是年輕人的天堂。放學後,很快就是黃昏。小王八蛋們騎著破自行車,載著自己的姑娘們,在白樺樹下談情說愛。夕陽透過樹叢,在湖麵上灑下一束束金光。我哥也有個女朋友,自從有了女朋友,我哥就很少帶我出來玩。通常都是我自己去白樺林裏麵,爬到樹上,坐在樹頂,看著那些人在白樺林裏載歌載舞,頭頂有飛鳥不斷掠過,對麵的田野和山坡已經開滿了葵花,金燦燦的一大片。
哥哥的女朋友叫小玲,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名字,反正哥哥是這樣叫的。她的頭發真的很長,眼睛也很大,笑的時候很迷人。有一次被我撞到了,我哥說,這是我弟,就一跟屁蟲,可特麼煩人。那個叫小玲的姑娘摸了摸我的頭,長得很帥喔,來,給你個糖。就這樣把我打發了。哥哥騎著爸爸的破二八,載著那個姑娘去白樺林中。在夕陽燒紅河麵的時候,他們開始親嘴。我在樹頂看得一清二楚。很多對男女都在白樺林裏麵親過嘴。白楊樹上刻著許多的名字。xxx,我愛你一生一世。xxx,月亮代表我的心。xxx,陪你直到天荒地老。我甚至發現了我哥的名字,小玲,你是風兒我是沙。真尼瑪土。
很多個黃昏,我一個人坐在白楊樹上,看著樹下狂熱的年輕人,磁帶裏傳來口琴憂傷的旋律,一群野鴿子嘩啦啦的飛遠。我靠在粗壯的樹丫上,看著她們在波瀾壯闊的紅色夕陽裏親嘴~追逐~翩翩起舞。經常看到男孩子們打架,兩撥人糾纏在一起,鬧得塵土飛揚。不知道那一天開始,小毛來了。他坐在我旁邊的一棵樹上,津津有味地看著樹下親嘴的男女,哈喇子和鼻涕掛的長長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小毛是鎮上出了名的野孩子。小毛和我哥的年紀差不多,一張黝黑的瓜子臉,兩隻眼睛像是兩顆黑寶石一樣明亮。他的頭發長長的,茅草般淩亂。再加上一身不合身的舊衣服,活托托一個小油葫蘆(好吃懶做的流浪漢)。小毛從來沒上過學,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他總是喜歡去街頭,一個人堆在散發著酸臭味道的垃圾山上刨來刨去。刨到舊書包~煙盒~酒瓶~橡皮帶等等。高興的不得了。
小毛的老子叫毛蛋,是小鎮出了名的酒鬼。毛蛋的個子高高的,跟一個瘦竹竿似的,戴著一頂大蓋帽。毛蛋以前不喝酒的,在小鎮的罐頭廠做事。自從她老婆紅霞跟著一個馬戲團老板跑了之後,他就開始喝酒了,越喝越多醉生夢死。有一天夜裏毛蛋醉倒在馬路上,差點被大卡車碾死。還有一次毛蛋喝醉了,當街撒尿。關於毛蛋喝酒鬧出的荒唐事,真是數也數不清。反正聽我哥說,毛蛋的老婆紅霞是小鎮出了名的美人。當時的紅霞是文藝表演隊的紅人,尤其愛唱鄧麗君的歌,風靡一時。紅霞走了之後,就剩下大毛和小毛相依為命。大毛整天喝的醉醺醺的,自己都顧不著,哪有時間去管小毛。有時候大毛喝醉酒不問青紅皂白,拿皮帶就去抽小毛。小毛就這樣一天天地長大,給人家放牛或者是割草,人家管他飯吃,即使這樣也經常餓肚子。有時小鎮的婦女看不下去了,給他幾個饅頭,他也是笑嘻嘻的。有一次小毛偷了大毛的錢去買玻璃球,被大毛發現了。大毛拿著皮帶滿大街追小毛。小毛一邊跑一邊做鬼臉。大毛大怒~有種別回來,揍不死你個鬼孫王八蛋。
小毛喜歡和我們玩玻璃球,每次都是他贏,我們也總是賴賬。小毛也從不介意,還主動把玻璃球借給我們。雖然最後我們又輸的精光。小毛有一顆天藍色的玻璃球,隻有指甲蓋那麼大。小毛叫它小神珠(其實酒瓶蓋子裏帶的)。小毛每次都是用那顆玻璃球把我們所有人打敗。有時候我們輸急了,故意不和他玩。那段時間,小毛就坐在馬路旁的台階上看著我們玩,直到黃昏來臨,馬路上灑滿金色的亮光,他的臉上有些憂傷。有時候他會拿起那顆天藍色的玻璃球,對著滿天飛舞的彩霞認真地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