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未曾沾過歐風美雨的本土學者,吳晗由雲大轉入清華後當副教授,實屬常理,並非是吳晗心中忌恨的劉崇鈜故意刁難的結果。而陳夢家當年跨入清華校門時的身份,是一個比助教稍高一點的教員,這在清華方麵也是照顧了他在天下儒林,特別是青年學生心目中的名望,後仍按規矩於1940年升為專任講師(南按:介於講師與副教授之間),1942年在聞一多的提攜下升為副教授。又熬了兩年,到了1944年才總算媳婦變成婆,戴上了教授的帽子。這一年,陳夢家33歲。而吳晗已於1942年晉升為教授,當時也是33歲。就吳晗和陳夢家的晉升速度而言,在清華甚至整個西南聯大屬於最快的極少數幸運者,隻是吳晗因經受了由雲大教授轉為清華副教授這一身價跌落的打擊,原有的“自信與驕氣”逐漸消失,代之而來的是一股眉頭緊鎖的鬱悶之氣,而比吳小兩歲的陳夢家卻一直處在亢奮之中。對於陳夢家的升遷,聯大眾儒生們皆心知肚明,假如沒有聞一多或明或暗的提攜相助,就憑陳夢家的驕狂性格和目中無人的處事方式,其命運和下場恐怕比錢鍾書還要狼狽(南按:任教於聯大外文係的錢鍾書,因性格驕狂被陳福田等一幫實力派教授擠出校門而遠走他鄉,詳情後述)。由詩人而學者的陳夢家才氣逼人、風流灑脫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此等人物在生活中又往往欠缺自律,且好驕傲自負,平時走路仰頭挺胸,而且步子邁得很大,不把一般人甚至同事放在眼裏,這就不免使身邊的人感到不快甚至產生怨恨,與陳氏同鄉的吳晗就是其中之一。
1947年,吳晗在一篇叫作《聞一多的“手工業”》的文章中曾這樣說過:“一多在美國原來是學美術的,會描字,也學著刻圖章……他會寫篆字,寫甲骨文,寫金文,書桌上經常放著一堆古文字學的書,也寫過不少篇關於古文字訓釋的專門文章。有一次談起他的一個詩人學生,很多人說此公閑話。一多慨然長歎一聲,說他也上過當。這人起先跟他談新詩,後來談的更多的是古文字學,一多每有新見,一談得透徹,不久,此公便著為文章發表了。從來不提誰曾說過這個話。也有幾次,還沒有十分肯定的見解,隨便說了;不久,此公又有文章了。說聞一多曾有此說,其實是錯的。應作如何讀,如何解雲雲。如今,此公已經自成一家了,來往也就不十分勤了!當時,有人插嘴,為什麼不把這些怪事揭穿呢?他笑了,不往下說了。”[14]
此說盡管沒有直接指名道姓,但這個無德之人指陳夢家無疑,而文中“有人插嘴”的這個“有人”,似乎與吳晗無關。其實明眼人一看即明,要不是吳晗借聞一多與“有人”之口道出此事,世人又何以知道聞、陳師生之間還有這樣一段“過節”?對吳晗揭露的這段隱私,持懷疑態度者當不會很多,陳夢家確實有他的人格缺陷,20年後之所以被他所在學術機關——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同事們整死,大而言之是政治的黑暗殘酷,小而言之與其性格和為人處世的方式方法有一定關聯。當時與聞一多打這類交道的陳夢家,或許尚未認識到,或許心裏揣著明白裝糊塗,不能自覺克服,作為老師的聞一多自然不好與弟子計較,且依然對這位人中之傑顯示出了少有的仁愛與嗬護之情。就這一點言之,盡管對陳夢家的成長和發展不見得是個好事,但可見出聞一多有他恩怨分明的一麵,聯想起劉文典的悲劇,就不能不令後人為之慨歎了。